——那里就是东泉县主城。
闻端从后走来,也站定在谢桐身侧,同时不经意般抬手给谢桐轻掸了下肩上的雨珠。
谢桐偏了下头,见是他,于是收回目光,唤了句:“老师。”
闻端:“臣在。”
“你说东泉县还有人活着吗?”谢桐忍不住问。
闻端颔首:“有。”
“老师如何得知?”
闻端站在湿地上,也望向那滔滔洪水,落雨不断,身后跟随的马队与仆从们即便穿着雨披,依旧显得湿漉漉的狼狈不堪,但闻端却不同。
谢桐见他,一如在京城时风姿卓绝从容淡定,缓步行走间甚至不会溅起泥点,垂落的袍角依旧平整洁净。
谢桐甩了甩袖口沾上的雨水,有些遗憾自己没能学会闻端处处稳重的贵族礼仪。
“东泉县临近的岷江虽已决堤,但此地四面平缓,洪水冲势并不集中。虽连日下雨,城门处的水位线仍在墙头之下,如果城中百姓能寻到一处高地,就能躲过灾祸。”
闻端察觉到谢桐在看自己,于是将视线收回,与他对视,语气温和道:
“圣上不必过于忧心,东泉县百姓并非坐以待毙之辈,人的毅力也不容小觑,定能从洪水中求得生机。”
“况且,齐侍郎不是等闲之人。”闻端不紧不慢地说:“臣觉得,他应该还活着。”
谢桐抿了下唇,淡淡道:“他最好是。”
若是齐净远没有任何治水的本事,又主动揽责,害得东泉县百姓尽丧命于此,不管曾经的好友情谊有多深,身为天子,谢桐都必须要治他的罪。
只希望齐净远能聪明点,至少别让局面变得太糟糕。
“圣上——”
罗太监身着雨披戴着斗笠小跑过来,来得太急,踩得地上横流的污水四溢,谢桐还没留意到,就看见闻端往前迈了一步,侧身替他挡了那泥点。
“圣上,太傅,十艘小船已经准备好了。”
罗太监擦了擦额上的汗,说:“每只船能搭五人,除去船夫,剩下四人,皆已按圣上昨夜的吩咐安排好了。”
谢桐点点头,忽然问:“我们从哪进去城中呢?”
“自然是城门口。”罗太监不解。
闻端平静地说:“城门已被水淹,无论从外从内都难以打开,若是从城门处上,只能攀个十几米从墙头进入。”
“这……”罗太监犯难了,谢桐金尊玉贵天子之躯,当然不可能叫他去爬城墙,那要怎么办呢?
“先派几只小船去绕着城体看一圈。”闻端出声道:“水势迅猛,应有坍塌的地方可以方便进入。”
罗太监匆匆退下后,谢桐正想说话,忽然看见闻端微微低了下头,像是在看什么。
“……”谢桐顺着他的动作看见袍角上被溅到的泥点,在银纹靛青的布料上十分引人瞩目。
“老师是身上沾了脏污,会觉得不自在么?”谢桐索性直接问道。
闻端已经抬起了头,脸上没什么情绪波动,听见他的话,才很轻地挑了下眉。
“是,臣一向注重洁净。”
谢桐想了想,说:“此行颠簸艰难,辛苦老师了。不过此处雨势绵绵,怕是没地方给你整理衣袍,朕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将这衣上的脏污去掉。”
闻端果真好奇:“什么法子?”
谢桐从腰间绑缚的百宝囊中取出了一柄短短的匕首,通体银白,拔出后刃口雪亮,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器。
自从登基后,谢桐就会在身上揣一把匕首,以备不时之需。
闻端看他拿刀,不免好笑:“圣上这是……”
他话音未落,就看见谢桐一弯腰,匕首在手上转了半圈,干脆利落地把他那块沾了泥点的袍角给削了。
起身时,谢桐又瞥见闻端右侧的袖口边沿有褐色污迹,于是也伸出手,把他袖子的那点布料也一并割了。
闻端:“……”
两小片衣料轻飘飘落在地上,很快被雨水冲刷走。
谢桐收了刀,抬眸发现闻端若有所思般,似是在走神,于是问:“怎么了?”
“朕割得不好吗?”谢桐不解。
闻端的黑眸深如渊水,定定看了谢桐一会儿,忽而微微摇头一笑,道:“无事。”
“臣只是偶然想起个典故罢了。”
谢桐刚想问是什么典故,就忽然听见后面马车队中传来一阵骚动,有人慌慌张张地朝谢桐和闻端的所在之处跑过来,嘴里大喊道:
“圣上……闻太傅,不、不好了!”
“从东泉县方向冲过来的洪水里,有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