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准备好,那日落后就排上吧。”
那仆从面露喜色,忙应了一声是,就退出去了。
“不过停歇一日,看什么乐舞?”谢桐眉心拧起:“老师是何意?”
“圣上,”闻端将沏好的茶推至谢桐手边,不紧不慢道:“人与马儿一样,跑久了都是需要歇息放松的。”
“圣上回程的路上,不知有多少官府暗中准备好了盛宴,只待圣上停留一日,他们能在圣上跟前露个脸,便已是天大的恩赐。”
谢桐一怔,闻端说的话,他并未深思过。
“这一个月的行程走下来,宫人与侍卫们也大多疲惫不堪。歌舞既已安排好,那不如让众人观赏一番,官府高兴,宫人们高兴。圣上若是看得高兴,臣自然也高兴。”
“皆大欢喜之事,何必阻拦?”闻端温和道。
谢桐垂睫沉吟片刻,颔首:“太傅说得在理。”
先帝在位时,喜好靡靡之风,曾数次南下,带嫔妃与臣子游玩,不少地方的官府也养成了那一套恭迎奉承的排场。
就连宫人们也还有着不少当年的陋习,这一趟劳累行程下来,叫苦不迭的大有人在。
谢桐登基不过短短几月,已命人改了许多奢靡作风,但有些事是急不来的。
操之过急,反而容易起反效果。
谢桐一边品茶一边寻思,忽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
抬眼一瞧,正正迎上闻端的墨眸,瞳色一如往常般深沉如渊,只是含了两分温和的笑意。
“圣上这副神态,”闻端开口了,嗓音低缓:“很有些从前念书时的模样。”
谢桐听了,莫名感觉耳根有点发软。
当年他还是太子,在闻府借住时,每每答对闻端出的考题,又或是能够触类旁通自行领悟时,闻端的神情就如现在一样。
竟有几分温柔似的。
“朕年纪已经不小了。”谢桐别开头,不冷不热道:“老师别总是把朕当小孩子看待。”
闻端勾了下唇角:“圣上多虑了,臣并未那样想。”
“如今圣上只是臣的圣上,别无他念。”
*
当地官府安排的这处别苑,虽然厢房不多,但园林中央有一块足够宽敞的空地,还搭有戏台子。
今晚的乐舞表演,就在这个空地上。
入夜用过膳后,罗太监来请谢桐和闻端,一行人走了半盏茶功夫,就到了地方。
还未落座,谢桐就很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
视线扫过空地上摆放的紫檀木矮几,精巧至极的小菜点心,鎏金盘托白玉酒杯,以及用雕花灯笼和丝绸装饰的戏台子。
或是为了讨谢桐欢心,官府还命人在案几前用削得圆润的竹块拼凑出了一道长长的盛水清渠,模仿“曲水流觞”的风雅,在流动的水面上放了数盏莲花灯供观赏。
来来往往穿梭的婢女,皆是身着层层叠叠的轻薄彩衣,美丽如纷飞的蝴蝶。
谢桐:“……”
即使有所心理准备,但还是觉得有些过于奢靡了。
闻端似是发现谢桐心情不佳,入座之前,低声对他说了句:
“此间排场,不及先帝时十分之一,圣上不必挂怀。”
谢桐勉勉强强听了他的话,仍闷闷道:“等朕回去,就下令彻底治理这种奢靡浪费的风气。”
闻端的墨眸里笑意更甚,忽然抬了下手,掌心很轻地抚过谢桐束起的乌发,说:
“都听圣上的。”
谢桐只感到脑袋被轻轻碰了碰,等坐在位子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刚刚闻端是不是摸他头了?!
他都二十岁了,都是大殷的天子了,闻端竟然还敢不经允许,像对待小时候的自己一样,擅自伸手摸他的脑袋?
谢桐龙颜大怒。
但等他转过脸去看旁边的人时,却发现闻端十分淡定地目视前方,感受到谢桐的瞪视,还微微侧过脸,神色不解:
“圣上,有何事?”
“……”
时机已误,此时再发作,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
谢桐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别过头,咬牙道:“无事。”
没想到他不追究,闻端反而凝视了谢桐片刻,倏而再次伸出手,实打实地摸了摸他束发的银绸带,似乎还轻拽了一下。
谢桐:“!!!”
天子脸上拔龙须,得寸进尺明目张胆!
结果没等他说话,闻端漫不经心地率先出声:“圣上束的发有些歪了,臣帮您整理整理。”
谢桐:“。”
“不劳太傅费心,”他语气硬邦邦道:“头发是朕自己束的,没仔细瞧铜镜,歪了也正常。”
闻端收回手,点了点头:“臣与圣上同住一间房,若有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