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端也鲜少见过他这副模样,有印象的上一次,还是谢桐十三岁时,练功时不慎拿石板砸了脚,那时候就是眼圈红红的样子,泪水攒在眸中,欲落不落,十分可怜。
闻端下意识伸出手,如小时那般,将谢桐拥进了怀里,还用手拍了拍怀里人单薄的脊背。
“一个梦而已,圣上是天子,怎还动不动就落泪。”
谢桐听见闻端的嗓音前所未有的无奈和温柔,竟像是在哄他了。
“若圣上不信梦,那就逆命而行。圣上这般聪明,总有法子避开那结局。”
谈及自己的生死,闻端的语气却云淡风轻:
“若圣上信梦,那也无妨。臣今日许诺圣上,如果终有一日,臣与圣上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臣定会想方设法保全自己的性命,或是以假死逃脱出去。圣上觉得如何?”
谢桐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可别被朕发现了。”
闻端不禁失笑:“臣,谨遵圣旨。”
因着闻端的承诺,压在谢桐心头多日的巨石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虽然还未能全然瓦解,但至少令谢桐稍稍舒了一口气。
对,要论心思深沉,没有人能及得上闻端。如果真被人逼至绝境,不提反抗,至少闻端肯定是有自保能力的。
闻端……那样无所不能。谢桐心想。
心间沉闷的压迫感终于散去,谢桐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羞耻。
——闻端像是抱猫儿般把他拥在怀里,他眼尾的泪全蹭到了闻端的衣襟上,脸颊也磨得红红的,狼狈不堪。
半分天子的威仪也没有了。
谢桐动了动,从闻端的怀中挣出来,扭开头道:“好了,别抱着朕。”
闻端如言松开手,见谢桐情绪缓和下来,于是问:“圣上的疑问,可都问完了?”
谢桐静了一静,摇头说:“还有一个问题。”
“臣听着。”闻端应了声。
谢桐撩起长睫,看向面前的男人,停顿许久,还是缓缓道:“太傅,你对朕,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
闻府的轿子入宫接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听闻宫内今日出了大事,巡逻的侍卫增加了成倍,闻府的管事带着轿子进宫,都被盘查了好几趟。
“官爷,”总算在宫门处接到人,管事躬身问候道:“据说今日圣上选秀时,出现了刺客?”
闻端掀袍上轿,平淡道:“嗯。”
管事嗅见不寻常的气息,立时紧张地问:“那圣上会不会怀疑到官爷头上?”
闻端坐在轿中,好半天才心不在焉似的答了一句:“无事。”
无事?管事懵了,这明显就是很有事吧!
他犹豫了一刻,又问起:“那……圣上此次选秀选了哪几位秀女进宫?我们可还要依原计划行事?”
府中早早备好了数份药剂,只待入宫人选一经择定,那药就会连夜送去各家府上,秘密令其服下。
闻府从来不做有可能失去掌控的事情,选秀既经过闻端的手,那每一个入宫的女子,都必须在己方一派的控制之下。
闻端这一次沉默得更久,久到管事以为他没听清自己的问话,正要再说一遍,就听见轿内传来淡淡一句:
“不必了。”
“圣上没有选人。”闻端道。
管事眉头紧锁:“明明大张旗鼓地选秀,却又没有选任何人入宫,还出现了刺客……官爷,圣上此举,明摆着是冲您来的。”
闻端低下眸,忽而碾了碾自己的指尖。
……这指腹上,仿佛还残存有谢桐肩上肌肤的温度,以及那人通红眼尾的一丁点湿意。
闻端都记不清,是多久没见过谢桐那副模样。
而这不寻常的脆弱,竟是因为自己。
是因为不愿意与闻端刀剑相向,不愿意与他……成为仇人。
闻端在昏暗中盯着自己的指尖,几乎是有些怔忪了。
耳边突然又回响起谢桐今日的那句问话。
“太傅,你对朕,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说这句话时,谢桐或许自己都没有觉察到,他看向闻端时,脸上是什么样的神色。
闻端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压制住自己霎那间的冲动,仍维持着表面的冷静。
“臣对圣上,”他听见自己出声说:“比圣上所能想象的感情更深。”
*
选秀这天,简如是在京郊与官府安排灾民赈济一事。
近日从西南方涌来的灾民数量增多,不少人身上还带了轻微的疫症。简如是带来了几位京城内的医师,命他们着力治疗。
待将染病的流民与普通百姓各自安置好,已是入夜时分,简如是这时候才听闻宫中的刺客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