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以下,六十岁以上的人染了疫病,因为难以医治,拖去郊外就地活埋;一家中如有人染病,家里的粮食净水全部要上交,美名曰分配给没病的人;染了病的,去了医堂也不给药,三天后若还是没死才开始着手医治……”
“若不是因为你下的荒唐旨意,西南的疫病何以愈演愈烈,甚至还让曲田封了城?!”
“我的弟弟……就因染上热疾,死在几月前!”
曲迁话说得太快,气息不稳,胸膛剧烈起伏着,怒意依旧丝毫未减。
如果不是他的身手太差,即使杀不了眼前的人,也必要给这暴君来上狠狠那么一下,让他也痛上十天半个月,方能稍微缓解几分积攒的浓重恨意。
然而曲迁怒斥完这一通话后,却发现谢桐安静地坐在原处,俊丽面容上神色冷淡,没有一丝变化。
“朕没有下过这样的旨意。”他道。
曲迁冷笑了一声:“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信吗?曲田县官府中就有印着玉玺印的黄锦圣旨,每字每句都写在上头,我亲眼见过!”
听到这里,谢桐终于有了点意外的反应。
“圣旨?”
如果是西南有谣传,谢桐其实并不惊奇,京城与西南离得太远,疫病流行,百姓口耳间传出什么话来都不奇怪。
但若是真的如曲迁所言,有一份盖有玉玺印的“圣旨”曾被颁到了曲田,还写的是那样灭绝人道的命令,那这整件事情的性质都变了。
伪造圣旨是凌迟的大罪,在疫病横行的节骨眼上,是谁胆敢如此猖狂地伪造天子的旨意?目的又是什么?
总不能是逼曲迁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医师北上京城,对天子进行刺杀吧。
短短一瞬间,谢桐心头掠过多种揣测。
曲迁冷冷地盯着他看:“你自己下过的旨意,自己都不记得了吗?”
“朕还年轻,记性向来很好。”谢桐淡淡道:“朕从未下过这样的旨意,你看见的所谓圣旨,应是有心人伪造的。”
曲迁的表情压根就是不信。
“你信与不信,朕也不在乎。”
谢桐拍拍身上沾的尘土,站起身来,一边漫不经心般道:“朕还没空在你这样的小人物上头费心,假圣旨究竟是何人所为,朕自会查明。”
说完这句话,谢桐也不再看曲迁,竟是抬步就要离开了。
曲迁一僵,没想到谢桐说走就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人走了几步,才急声说:“站住!”
谢桐当然没理他,自顾自往前走去。
曲迁:“圣旨是真是假又如何?你现今知晓曲田县中早已水深火热,难道还要装聋作哑,什么都不做吗!”
谢桐顿了下脚步,偏过脸,往后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你身为曲田县人,来刺杀朕,朕没迁怒于你家乡,已是宽宏大量,你还想要求什么?”
曲迁险些被气死,也顾不上冷脸了,脚下的铁链哗哗作响:
“你……你果然是个昏君,你这样的昏君怎么还有脸坐在皇位上?!”
谢桐哼笑了一声,慢吞吞道:“昏君又如何?这皇位朕不坐,难道要给你来坐?”
曲迁看着他越走越远,无计可施,明知可能是激将法,也只得咬牙出声:
“你别走!我相信那圣旨是假的,我可以给你们提供线索,找出那伪造圣旨之人。”
青年苍白的面容上染着情绪激动时浮现的红晕,缓缓舒出一口气,低声道:
“我刺杀天子,必有一死,没有关系。但请……圣上顾及西南百姓性命,尽快下旨撤除假圣旨的命令,还无辜百姓一条生路。”
末了,他垂着眼,极慢地曲起双膝,跪在了大牢潮湿粗糙的地面上。
*
“伪造圣旨?”
夜已深,御书房里却还燃着明亮的烛火,雪球儿也深夜不睡,扑在谢桐膝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尾巴,要人给它撸毛。
闻端听了谢桐的话,很轻地拧起眉,嗓音微沉:“此事非同小可,曲田被封城已有两月,如今看来,里面已不知是什么情形。”
谢桐捏了捏眉心,低低道:“老师,朕想去一趟西南。”
闻端静了静,开口说:“圣上,疫病不比水患,这一次会比当初南下东泉更加凶险。”
“正是因为凶险,朕才不放心旁人去。”
谢桐也颇为烦恼,摸着雪球儿道:“假圣旨不知是何人所为,在此关键时刻犯下这等暴行,恐是冲着朕来的。朕若是不查清楚,之后会有更大的祸事。”
预示梦中火烧曲田的描述还历历在目,谢桐绝不愿意坐等这可怕的预示成真。
而闻端先前提起的安昌王,谢桐也曾思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