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数日的功夫,哪能研制出更好的药方来?还要抽空给药粉分拣打包……”
“看你说的,圣上下了旨意,还敢不照做?小心掉了脑袋!那可是闻太傅……若是太傅大人染了病,又无有效的方子医治,你我焉能有命在?”
听见同伴的话,另一位御医犹豫了片刻,嗓音压得更低:
“可是……听闻,圣上似是向来与……不合,如果看重,又怎会将人派去……”
同伴一惊,忙打断他的话:“慎言!安心做你我的活便是。”
曲迁收回视线,不易察觉地拧起眉心。
*
入夜,沐浴后,谢桐坐在寝殿中,垂着眼给闻端写信。
这一封简单的书信写写停停,好不容易写完了,谢桐低头一看,通篇竟都是诸如“夜深露重,记得添衣”“马车矮柜中有安神香,如难入眠可用”……
以及“玉朕已收下,雪球儿很喜欢”等无话找话的言论。
谢桐一字一句看下来,自己都头皮发麻,微有点恼怒地把这一封放烛上烧了,又重新拿了纸来写。
这次吸取教训,把不必要的废话都舍弃,只谈论正事。
“朕已命御医署加急研制药方,半月内或可制出。如已抵达曲田,速回信陈述当地情况。”
“……”谢桐拎起墨迹未干的纸张看了看,蹙眉想,会不会过于冷漠了?
闻端此去西南,可以说是为他而去的。
安昌王心思不明,朝中上下无几人可用,西南疫疾蔓延迅速,再加上假圣旨的出现,这一切都需要一个足够聪明且有手段的人去解决。
虽然谢桐心底里十分不情愿,但也明白,这一趟只能闻端去。
谢桐看着面前这封新写就的信,安静了半晌,还是将纸折起来,在烛上点了。
连着写废了两张纸,谢桐心内又涌起这几日常现的烦闷,索性把笔搁下,起身来到窗前。
晚时下了细雨,夜风凉意习习,卜一推开窗,就有风卷着碎叶粒雨飘进来,落在谢桐的身上。
他伸手挡了一下,掌心忽而抓了一片叶子,翻开一看,叶子细长一条,尾根染着淡淡的红色,尖端处则是蒙蒙的雾青色,在烛火下显得颇为清新可爱。
谢桐捏着这片叶子看了看,回身到了书案前,将它夹入了新的白纸中,又提笔写了一句话。
随后,谢桐唤了罗太监进来,把封好的信笺递给他,漫不经心般道:
“……明日送去给太傅吧。”
罗太监接了这薄薄的一封信,收好后,却没有立即出去,而是小心道:“圣上,那个叫曲迁的,想见您,已在外头候了小半个时辰了。”
谢桐还有心事,语气随意地问:“他过来做什么?”
罗太监摇摇头:“奴才问他,他一句话也不说,就说要求见圣上。夜已深了,奴才哪敢私自放他进来打搅圣上,只好趁这会儿问一问您。”
闻言,谢桐看了一眼滴漏,才发觉现在已经是子时了。
……他从一个时辰前就已经开始写信,这一封信,竟写了这么久?
谢桐在原地站了会儿,才开口道:“叫他进来吧。”
“圣上,”罗太监有些紧张:“这人曾试图行刺您,这么晚了,要不还是让他明日再来吧?”
“无事。”谢桐摇摇头:“叫他站屏风外便好。”
曲迁进来的时候,停在了屋门附近,没有让自己被雨沾湿的靴子踏入其中。
青年抬起略显苍白的面容,一眼望见山水屏风后的人影,身上穿着雪白的寝衣。
曲迁默默看着屏风后谢桐的动静,望见那如墨的长发散落在雪色人影上,又见谢桐往前走了几步,像是低头在书案上看什么。
谢桐已经准备入睡了,伸手把束发的绸带拆了下来,同时淡淡道:“何事?”
“草民有一问,想求圣上给个答案。”曲迁说。
“朕为何要理会你?”
曲迁静了静,低头跪下,慢慢道:“草民听闻一些传言,说圣上派闻太傅前往西南,是想借此机会除去权臣,削弱闻党势力。”
“草民今夜来问,是想恳求圣上,若传言为真,也请圣上顾惜西南诸县百姓的性命,莫要……拖延救治良机。”
他叩首于地,却久久没有听见谢桐的回答。
就在曲迁以为谢桐不会再搭理自己时,突然听见一声极淡的叹息。
“罔顾人命,只为达成重拾权柄的目的……”
屏风后的人影忍不住轻轻道:“是否在你们眼中,朕与太傅,终究会是不死不休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