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鸿意一把捏住那个因为惊讶略微打颤的手腕,按了下腕心,给他一点体温。
然后,抓住他的手腕,带他向前跑去,轻巧跳上栏杆,随即跨入无边夜空中。
两把剑,一把宽阔,一把细亮,迎风飞去时,啸出的声音也不同。
古鸿意领着白行玉来到了明月楼楼顶。
大风,两人,两剑。
埋葬锦水将双泪的地方,俨然是一处方形的土堆。
夜风簌簌,古鸿意披风翻飞,他挑起剑尖指着那一处剑坟,严肃无比,“你看清,明月楼就是有心人关押你的囚牢,我们烧去它。”
可他看见白行玉把头垂的很低,几乎要坠到自己胸膛前,轻轻摇了摇头。
很久,再等不到白行玉的反应,古鸿意便盯着那座剑坟,自顾自地讲着,
“凭什么他们能这样迫害你,而我们却自己把自己困在道义里了。”
“我们把这个地方一把火烧去,以后你就忘了这些伤心事。”
白行玉反抓住他的手,蹙眉写着,“放火烧楼,我们这样做,没有错吗。”
古鸿意一哽,呼吸紊乱了几拍,拧着眉头,
“我没有做错什么。这些年,官府通缉我,江湖联盟唾骂我,我从来不觉得我做错了。我要成为的是师父那样的盗圣,管别人如何骂我。”
讲出这些话时,古鸿意少有的在白行玉面前很锋利。面色是一片肃静的青,吐字越发铿锵,肃杀。
然后,古鸿意抓住他的肩头,把他垂落的身子掰过来,迫着他直视自己的眉眼,声色俱厉,“你已经有了剑,为何还要受委屈。你怕做一点‘坏事’,便毁去白大侠的名声?”
这一问,倒真将白行玉问住了,古鸿意看清那双琥珀眼眸瞳孔骤然一缩,几分犹疑。
意外地,白行玉怔怔地点了头。
“……我可以这样做吗……只为了自己痛快,不为了别人活……”他一遍一遍叩问自己:
我真的有权利只为自己痛快吗?
师尊,盟主,今夜我火烧明月楼,便实打实的成了恶人,
你们是不是从此再也不会信我。信我有冤屈。
古鸿意本是玩笑似的一问,没想到白行玉竟点了头,古鸿意一楞,随即眼睫黯下一刹,“哈”了一声,
“我竟忘了,衰兰送客手是个坏人。”他心说着,一阵无名的情绪从心口腾到喉咙。
“难道,这些年,我在你眼里,便一直是这样的恶人吗?”他捏住白行玉的肩头,气息不受控地粗粗地呛去,眼神却很哀伤。
终于,说出来了。
这些年,他魂牵梦绕地想见白幽人一面,想亲口问他的,便是这个问题。
这些沉重的言辞砸在沉默的白行玉身上,白行玉有些茫然,古鸿意何时在自己面前是这样严厉的神色。眼眶莫名一沉,本就紊乱的心绪更乱了。
“……抱歉。我话重了。”话语落下,古鸿意一怔,便立马松开他的肩头,白行玉一个踉跄后退去。
他们隔开三五步的距离。古鸿意别过头去不看他,只觉得这问题实在天真。白幽人怎么会认可他。
自己来汴京这一遭,不就是为给自己正名,想让白幽人心悦诚服,承认衰兰也是大侠。
于是,自己不要命似的折进去三百两黄金,半生衰兰的名号,胸膛的三个血洞……可是,白幽人岂会因为这一点小恩情,便全全对他改观,乃至于认可他。
可笑。
喉咙很堵。讲到这里,他实在有一个疑问。他知道,自己不该现在问,可还是喉咙一滞,吐出的声音沙哑无比。
“……如果江湖联盟告诉你,只要剿灭我,你就能恢复名誉,官复原职,你会跟他们走吗。”
问出这个问题时,他眼眸抬起,静静地注视着白行玉,央求似的,想要一个答案。
兜兜转转,回到了他们俩吵架的原点。
身份上,他们云泥之别,古鸿意明白自己恶名昭著,也不奢求一点救风尘的恩情,便让白幽人对他感恩戴德。
但如果在道义上,他们也分道扬镳,两人根本不可能走到一块去。
凛冽的夜风把古鸿意的眼睫吹得打颤,阴影从眉弓处落下一道黯河,眼睛藏于其中,神情并不明朗。
白行玉低垂着眼帘,看不见对方的视线亘古静止在自己身上,眉宇凝重得有些伤神。
“我不急。……不用现在回答。……”鸦翅睫毛覆下,古鸿意主动缓和道,想逃避这个尖锐的问题。
今夜承受不起第二次争执了。
他也不想听到对方说出来厌恶自己的答案。莫名很烦。
他们之间隔着一地银亮月光,像一条柔软的河流,把两人分得很远。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