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于听者,惟同异之辨。www.fengying.me同异之精,臧否乃正。善听古人之言者,知其有互形之词焉,知其有觭立之辞焉。说《春秋》者,贵王贱伯,王之贵,以伯之贱贵之也;伯之贱,以王之贵贱之也。观于伯,而得王之贵,因以贵王;观于王,而得伯之贱,因以贱伯。
此互形之词也。王之贵,贵于伯,非仅贵于伯,即无伯,以视无伯之乱世,尤贵矣。伯之贱,以王贱之,既无王,以视无伯之乱世,伯弗足贱矣。此觭立之词也。
奚以明其然也?既无王,抑无伯,能贤乎有伯之世而足贵邪?则君子之于《春秋》,当其有伯,宜冀其无;当其无伯,不靳其有。何也?伯之贱,亘古而恒贱,如王之贵,亘古而恒贵,则终不愿天下之有伯矣。
然而《春秋》弗然,于有伯也,固有夺矣,尤有予矣。于无伯也,匪直不幸之也,尤忧之,而靳之,靳其尚有也。故萧鱼之会,伯之终也;宋之会,赵武自绌其伯以让楚;虢之会,楚抑晋而列之诸侯,晋欲救莒而不敢自尸。天下固无伯矣,而《春秋》弗忍焉,以昔之伯伯晋,惟恐中国之无伯也。则《春秋》之不幸无伯,而弗贱伯于无王之日,圣人之情亟矣。
夫圣人岂于其所贱者而争之必有哉?故曰:伯之贱,以王之贵贱之,犹夫王之贵,匪徒以伯之贱贵之也。王至贵也,伯非至贱也。君子之所尤贱者,裔夷而主中夏,大夫而主天下。狙诈与,灭亡相并,处士横议,封建大裂之天下也。故三晋、陈恒贱于五伯,秦、仪、衍、轸贱于巨室,陈涉、项籍贱于处士,刘渊、石勒贱于匹夫,当其贱,思其贵,当其尤贱,思其所不贵,君子之情也。
执一切之见,不审于互形觭立之微言,臧否乱,世教不立,天下无统。读君子之书而趋入于惑,不审而已矣。
二
王之既衰,伯之未兴,人竞天下,惟力是求,伯者亦以此而起。齐之未伯,先求之乎纪、阳、谭、遂;晋之未伯,先求之乎霍、魏、虞、虢。以此而伯,则亦以此忌天不之竞求而惩之。故伯事成,灭国取邑之事为之衰止。
鲁襄之中年,晋不得志于楚,鲁于是乎取邿;晋伯已失,鲁于是乎受邾、莒之叛邑,争郓灭鄫,犹齐、晋之未兴,莫之惩也。而晋亦不忌,其言曰:“疆场之邑,一彼一此。”过则有刑,犹不可壹。举鲁一国,而他国可知已。
夫伯以相并而成,王之蠹也;伯成而天下莫相并,王之救也。晋则已失伯矣,鲁亦大东之巨邦也,始于蠹,终于救,安在其不可望鲁以齐、晋之事哉?
晋之言曰:“狎主齐盟,其又可壹乎?”是已虚左延鲁而授之主,惜乎鲁之无以堪此也。周礼在鲁,鲁可以王而不能,晋委其伯,鲁有其资,抑可以伯而又不任,昭非其主也。季孙宿有雄心,而不受命也,强鲁以自强。
宿死,意如踵之,则惟恐鲁之不弱也。
呜呼,赵武之欲窃晋也,替晋以自保;宿之欲窃鲁也,强鲁以自张。弗之获已,宿其犹贤乎!武替晋以自保,外媚齐、楚而惟私是求,不竞物者,物不竞焉,而赵氏安坐以收晋。宿强鲁以自强,见忌于齐、晋,而意如又堕其功,内外交诎,无不诎也,季乃终以不得于鲁。
谋益工者术益下,武之盗晋,胠箧之偷而已矣。惜乎季孙之可以乘之而终弗能乘也。
三
中国于夷狄弗言战。晋战楚,齐战吴,犹言战者,变夷,非夷也。非变夷则不言战,不使戎狄之得战中国也。与狄战,则书败狄;不能败狄,则隐其战。公追戎于济西,不能败戎,仅书其追,所以全中国而悯其弱也。www.chunmeiwx.com
战者交绥,两可为敌,而不相下,亢词也。全中国而冀其自强,譬之射虎者,不得虎,则不足道。故战狄者期乎败狄,不能败之,抑不足道矣。
书败者,谊词也。是故知中国之于夷狄,殄之不为不仁,欺之不为不信,斥其土、夺其资不为不义。苟与战而必败之也,殄之以全吾民之谓仁;欺以诚,行其所必恶之谓信;斥其土则以文教移其俗,夺其资而以宽吾民之力之谓义。仁信以义,王伯之所以治天下匡人道也。
故齐、晋之伯,成于制楚。《春秋》许齐、晋之伯,则因其制夷。齐伐戎却狄,救邢、卫,故许之于召陵。晋败狄于箕,于攒函,于交刚,于大卤,灭潞甲氏,伐墙咎如,灭陆浑,故始许之于城濮,终犹不夺之于平邱。许以伯,而后变夷者可许之治也。
夷不治,不得以治变夷者。宋襄无功于戎狄,而仅争于楚,则事以败,而《春秋》弗许。
成败之际,予夺之宜,因其序而已矣。《春秋》之许晋也,匪徒许其制楚,虽通吴而犹弗夺也。
逮赵武之失伯,帅诸侯以长楚,而犹弗夺也。晋之通吴下楚,犹贤于宋襄之争楚。或功于狄,或无功于狄,成败判,予夺分,内外轻重之辨大矣。北败狄于大卤,南灭陆浑之戎,大荀、吴之功,以留晋伯。故曰“其事则齐桓、晋文”,宋襄、秦、楚不与焉。此其大焉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