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天下而讨弑君之贼,非人弑己君而有守官之责者也。故发丧之后,高帝亦终不挟此以令天下;而数羽之罪,不嫌以背约不王己于秦为首。
则董公之说,亦权用之一时,而高帝亦终不以信诸心。呜呼!貌为君子者,日言心而以名为心,日言义而以名为义,告子恶得不以义为外而欲戕贼之乎?
秦灭国,互相噬而彊者胜耳。若其罪,莫甚于殄周。楚幸不亡于秦,而楚且为秦。非其世臣,非其遗胄,抑何必戴楚以为君。戴楚者,项氏之私义也。
汉亦何用引项氏之义以为己义乎!此义不明,但有名而即附诸义焉。李嗣源,夷裔也,名为唐而唐之;李昪,不知其为谁氏之子也,名为唐而又唐之。有名而无义,名为义而义不生于心,论史者之乱义久矣。中国立极之主,祖考世戴之君,明明赫赫在人心而不昧;臣子自有独喻之忱,行其不敢不忍者,而岂但以名哉!
四
毒天下而以自毒者,其唯贪功之人乎!郦生说下齐,齐已受命,而汉东北之虑纾,项羽右臂之援绝矣。黥布盗也,一从汉背楚而终不可叛。况诸田之耿介,可以保其安枕于汉也亡疑。乃韩信一启贪功之心,从蒯彻之说,疾击已降,而郦生烹,历下之军,蹀血盈野,诸田卒以殄其宗。惨矣哉!贪功之念发于隐微,而血已漂卤也。
龙且亦犹是也,军于高密,客说以深壁勿战,令齐王招散民,反汉而归己,汉客兵不容于久留而必溃败,以全三军尊楚势而保齐,岂不贤于浪战以死亡乎?
且则曰:“救齐,不战而降之,吾何功?”虽其后胜败不同,而且之心亦信之心也。信以其毒毒齐,而齐民骈死,田氏以亡;且以其毒自毒,而潍水涌流,楚军大覆,田氏不救。举人之宗社人民存亡生死之大,而不满忮人之谿壑,毒螫人而蠭虿亦死。信幸破齐以自请王齐,而未央之诛已伏于此,且亦以其身毙于潍水之上。然则贪功而毒人,亦自雠其项领而速之斮也。悲哉!愚不可瘳已。
李左车下全燕而燕不叛,随何收九江而黥布无疑。善用人者,亦何利有贪功之人,以贼天下而多其衅哉!
汉虽有齐而力已疲,楚覆救齐之兵而项王大惧,忮人不黜而能定天下,未之有也。
五
韩信下魏破代而汉王收其兵,与张耳破赵而汉王又夺其兵,何以使信帖然听命而抑不解体以颺去哉?
此汉王之所以不可及也。制之者气也,非徒气也,其措置予夺之审有以大服之也。结之者情也,非徒情也,无所偏任,无所听荧,可使信坦然见其心也。
吾之所为,无不可使信知之矣。信固知己之终为汉王倚任而不在军之去留也,故其视军之属汉也无以异于己。无疑无怨,何所靳而生其忮惎乎?假使夺信军而授之他人,假使疑信之反而夺共军以防之,项王一印之刓而信叛,三军之重,岂徒一印之予夺乎!
心不可使人知者,以柔用之而败,以刚用之而速亡。有所偏听、怙党而疑人者,不能制之而死于其人,能制之而其人速叛以去。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十人之同乎武王,武王同之也。
六
汉王甫破项羽,还至定陶,即驰夺韩信军,天下自此宁矣。大敌已平,信且拥彊兵也何为?故无所挟以为名而抗不听命,既夺之后,弗能怨也。如姑缓之,使四方卒有不虞之事,有名可据,信兵不可夺矣。夺之速而安,以奠宗社,以息父老子弟,以敛天地之杀机,而持征伐之权于一王,乃以顺天休命,而人得以生。
且信始不从蒯彻之言与汉为难者,项未亡也。参分天下,鼎足而立,蒯彻狂惑之计耳。昔者韩尝以此持天下之纵横,然吞于秦而不救,其覆轨矣。
信反于齐,则张耳扼其西,彭越控其南,鼎足先折而徒为天下蟊贼。信知其不可而拒彻,计之深也。项王灭,汉王倦归于关中,信起而乘之,乃可以得志。
彻之说,信岂须臾忘哉?卞庄子小死大毙一举而两得之术,俟时而发,发不旋踵矣。其曰“不忍背汉”者,姑以谢彻耳。削王而侯,国小而无兵,尚欲因陈豨以发难;拥三齐之劲旅,西嚮而虎视,尚谁忌哉?
或曰宋太祖之夺藩镇也类此。而又非也。信者,非石守信、高怀德之俦也。割地而王,据屡胜之兵,非陈桥拥戴之主也。故宋祖惩羹吹齏而自弱,汉高拔本塞源以已乱,迹同而事异。其权不在形迹之閒也。
七
汉王初即皇帝位,未封子弟功臣,而首以长沙王吴芮、闽粤王无诸,此之谓“大略”。二子者,非有功于灭项者也,追原破秦之功而封之。以天下之功为功,而不功其功,此之谓“大公”。楚、汉争于北,而南方无事,久于安则乱易起,立王以镇抚之,此之谓“制治于未乱”。
以项羽宰天下不公为罪而讨之,反其道而首录不显之绩,此之谓“不遐遗,得尚于中行”。若此者,内断之心,非留侯所得与,况萧何、陈平之小智乎!量周天下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