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扬雄、韩愈之利欲熏心者乎?故鲁论之言言也,曰慎、曰后从、曰讷、曰讱、曰耻、曰怍,圣狂之辨,辨于笔舌,可畏也哉!
七
夷狄之势,一盛一衰,必然之数也。当其衰而幸之,忘其且盛而无以御之,故祸发而不可止。
夫既有其土,则必有其人以居之,居之者必自求君长以相保,相保有余而必盛,未有数千里之土,旷之百年而无人保之者也。
已盛者而已衰矣,其后之能复盛者鲜矣,而地已旷,人必依之,有异族、有异类、而无异土。衰者已衰,不足虑也,继之以人,依其土而有之,则族殊类异,而其偪处我边徼也同。
突厥之盛,至颉利而衰,既分为二,不能相比,于是乎突厥以亡,迄于五代而遂绝。夫岂特夷狄为然哉?五帝、三王之明德,汉、唐、宋之混一,今其子孙仅存者不再兴,而君天下者不一姓,况恃疆不逞之部落乎?
夫其人衰矣亡矣,其土则犹故也,天不能不为之生种姓,地不能不为之长水草,后起者不能戢止其戎心;曾无虑此,而可以其一族之衰为中国幸邪?
其族衰,其地无主,则必更有他族乘虚而潜滋暗长于灌莽之中。故唐自贞观以后,突厥之祸渐息矣,而吐蕃之害方兴,继之以契丹,皆突厥两部之域也。颉利禽而御楼受俘,君臣交庆,其果以是为中国永安之祚哉?
西突厥种落散在伊吾,太宗命李大亮安抚之,贮粮碛口以赈之,未尝非策也,而大亮之不奉行也何居?施之以德者,制之以威也。
已衰者,存之不足为忧,存已衰者,则方兴者不能乘无主以擅其地,则前患息而后衅可弭。
盛衰之形,我得而知,而无潜滋暗长之祸,虽暂劳暂费,而以视糜财毒众以守边,割地纳贿以丐免,其利害奚若邪?株守安内之说为訏谟,岂久远之大计哉?
八
魏征之折封德彝曰:“若谓古人淳朴,渐至浇譌,则至于今日,当悉化为鬼魅矣。”伟哉其为通论已。
立说者之患,莫大乎忿疾一时之流俗,激而为不必然之虑,以鄙夷天地之生人,而自任以矫异;于是刻覈寡恩成乎心,而刑名之术,利用以损天地之和。
荀卿性恶之说,一传而为李斯,职此故也。且夫乐道古而为过情之美称者,以其上之仁,而羡其下之顺;以贤者匡正之德,而被不肖者以淳厚之名。
使能揆之以理,察之以情,取仅见之传闻,而设身易地以求其实,则尧、舜以前,夏、商之季,其民之淳浇、贞淫、刚柔、愚明之固然,亦无不有如躬阅者矣。
唯其浇而不淳、淫而不贞、柔而疲、刚而悍、愚而顽、明而诈也,是以尧、舜之德,汤、武之功,以于变而移易之者,大造于彝伦,辅相乎天地。若其编氓之皆善邪?则帝王之功德亦微矣。
唐虞以前,无得而详考也,然衣裳未正,五品未清,昏姻未别,丧祭未修,狉狉獉獉,人之异于禽兽无几也。故孟子曰:“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之明伦察物,存唐、虞之民所去也,同气之中而有象,况天下乎?
若夫三代之季,尤历历可征焉。当纣之世,朝歌之沈酗,南国之淫奔,亦孔丑矣。数纣之罪曰“为逋逃萃渊薮”,皆臣叛其君、子叛其父之枭与豺也。
至于春秋之世,弑君者三十三,弑父者三,卿大夫之父子相夷、兄弟相杀、姻党相灭,无国无岁而无之,蒸报无忌,黩货无厌,日盛于朝野,孔子成春秋而乱贼始惧,删诗、书,定礼、乐,而道术始明。然则治唐、虞三代之民难,而治后世之民易,亦较然矣。
封德彝曰:“三代以还,人渐浇譌。”象、鲧、共、欢、飞廉、恶来、楚商臣、蔡般、许止、齐庆封、鲁侨如、晋智伯,岂秦、汉以下之民乎?子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春秋之民,无以异于三代之始。
帝王经理之余,孔子垂训之后,民固不乏败类,而视唐、虞、三代帝王初兴、政教未孚之日,其愈也多矣。
战国之末,诸侯狂逞,辩士邪诬,民不知有天性之安,而趋于浇,非民之固然也。秦政不知而疾之如寇,乃益以增民之离叛。五胡之后,元、高、宇文駤戾相踵,以导民于浇,非民之固然也。
隋文不知而防之若雠,乃益以增民之陷溺。逆广嗣之,宣淫长侫,而后民争为盗。唐初略定,夙习未除,又岂民之固然哉?伦已明、礼已定、法已正之余,民且愿得一日之平康,以复其性情之便,固非唐、虞以前茹毛饮血、茫然于人道者比也。
以太宗为君,魏征为相,聊修仁义之文,而天下已贴然受治,施及四夷,解辫归诚,不待尧、舜、汤、武也。垂之十余世而虽乱不亡,事半功倍,孰谓后世之天下难兴言仁义哉?
邵子分古今为道、德、功、力之四会,帝王何促而霸统何长?霸之后又将奚若邪?泥古过高,而菲薄方今以蔑生人之性,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