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者至此而议已穷,谓不先其本,而急图其末,是已。顾处此迫不及待之势,许不许两言而判,徒追咎于既往,而无以应仓卒,是亦尘羹土之言耳。
粤自田承嗣等势穷而降,罪可诛,功无可录,授以土地甲兵者,仆固怀恩奸矫上命而擅予之也。起家无赖之健儿,为贼已蹙,偷窃土坏,乃欲效古诸侯之世及,延其福祚,其愚而狂以自取灭亡也,本可折箠以收之者也。
宝臣先死,惟岳首为难端,闇弱无能,而张孝忠、王武俊又与离心而伏戈相拟,则首抑之以惩李正已、田悦、梁崇义于未发也,诚不可不决之一旦者矣。不许,而四凶表里以佐乱,痈之必溃,养之奚可哉?
曾未逾年,而田悦大衄,李纳势蹙,惟岳之首县于北阙,天下亦且定矣。悦与纳株守一军,无难坐待其毙。然则惟岳之叛,不足以为唐社稷病,而德宗之不许,事虽劳而固有功矣。天下复乱,固非不许惟岳之所致也。
謂杀刘晏而群叛怀疑以竞起者,非也;晏自不当杀耳,不杀晏,而河北能戢志以听命乎,谁其信之?不杀来瑱而仆固怀恩固反,不杀刘晏而河北固叛,贼指为名以激众怨耳,实则了不相及之势也。
抑欲天子不敢杀一人,以媚天下而取容乎?惟岳既诛,成德已平,而处置朱滔、王武俊者乖方以致乱,则诚过已。虽然,滔、武俊之志,犹之乎承嗣、宝臣也,平一贼而进一贼,又岂易言哉?呜呼!盖至是而所以处此者诚难,论者设身处此,又将何以处之与?
且德宗之初政,犹励精以求治,卢杞初升,其奸未逞,固本治内,即不逮汉光武、唐太宗之威德,亦可无咎于天下。以此言之,癰久必溃,河壅必决,代宗以来,养成大患,授之德宗,诚有无可如何者。固非天数之必然,亦人事渐渍之下游成乎难挽,岂一事之失宜所猝致哉?
乃若德宗之不能定乱而反益乱者,则有在焉。当时所冒昧狂逞以思乱者数人耳,又皆纨袴子弟与夫偏裨小将无能为者也。若环海内外,戴九叶天子以不忘,且英明之誉,早播于远近,贼之宗党,如田庭玠、邵真、谷从政、李洧、田昂、刘怦,下至幽、燕数万之众,无欲叛者。
德宗诚知天下之不足深忧,则群逆之党,固可静待其消。而德宗不能也,周视天下,自朝廷以至于四方,无一非可疑者。
树欲静而撼之,波欲澄而抇之,疥癣在四末,而鍼石施于膏肓,可谈笑以收功,必震惊以召侮,愈疑愈起,愈起愈疑,乃至空腹心之卫,以争胜于东方,忧已深,虑已亟,祸愈速而败愈烈,梁州之奔,斯致之有繇,而非无妄之灾矣。
盖河北之势不能不乱者,代宗积坏之下游也,而于德宗则为偶起之波涛。事穷而变,变则有通之几焉。田承嗣、李宝臣、李正己、朱希彩之毒,大溃而且竭矣,其溃也,正其所以痊也。
呜呼!能知苟安之必为后患,祸发之可待消亡,守顺逆之经,居高乘权,因穷变通久之时,无震动悚之惑,而后天下静于一人之心。
一发不效,惴惴焉迫为改图,载鬼一车,而孤张不说,庸人之识量,所为自贻伊慼者,唯此而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