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成败之已迹,著于史册,愚若王化贞者,尚弗之省,而以为秘计,天夺妄人之魄以祸人国,亦至此哉!
二十
德宗以进取规画谋之陆敬舆,而敬舆无所条奏,唯戒德宗之中制,俾将帅之智勇得伸,以集大功。其言曰:“锋镝交于原野,而决策于加重之中;机会变于斯须,而定计**里之外;上掣其肘,下不死绥。一至哉言乎!
要非敬舆之刱说也。古者命将推毂之言曰:“阃以外,将军制之。一非帝王制胜之定法乎?而后世人主遥制进止之机以取覆败,则唯其中无持守,而辩言乱政之妄人惑之斯惑也。
惑之者多端,而莫甚于宦寺。宦寺者,胆劣而气浮,以肥甘纨繡与轻佻之武人臭味相得,故辄敢以知兵自命。其欲进也如游鱼,其欲退也如惊鹿,大言炎炎,危言恻恻,足以动人主之听。
人主/xi闻之,因以自诧曰:“吾亦知兵矣。”此祸本也。既已于韬铃之猥说略有所闻矣,又以孤立于上,兵授于人,而生其猜防。弗能自決也,进喋喋仡仡之士,屑屑以商之,慎重而朴诚者弗能合也。
于是有甫离帖括,乍读孙、吴者,即以其章句声韵之小慧,为尊俎折冲之奇谋。见荷戈者而即信为兵也;见一呼一号一跳一击者,而即诩为勇也;国画之山川,管窥之玄象,古人偶一试用之机巧,而宝为神秘。
以其雕虫之才、炙毂之口,言之而成章,推之而成理,乃以诮元戎宿将之怯而寡谋也,竞起攘袂而争之。猜闇之君一入其彀中,遂以非斥名帅,而亟用其说以遥相迫责。
军已覆,国已危,彼琐琐云云之子,功罪不及,悠然事外,彼固以人国为嬉者,而柰何授之以嬉也?庸主陋相以寡识而多疑者,古今相袭而不悟,呜呼!亦可为大哀也已。
一彼一此者,死生之命也;一进一退者,反覆之机也;一屈一伸者,相乘之气也。运以心,警以目,度以势,乘以时。矢石雹集、金鼓震耳之下,蹀血以趋而无容出诸口者,此岂挥箑拥罏于高轩邃室者所得与哉?
以敬舆之博识鸿才,岂不可出片语以赞李晟、浑瑊之不逮,而杜口忘言,唯教其君以专任。
而白面书生,不及敬舆之百一,乃敢以谈兵惑主听,勿诛焉足矣,而可令操三军之生死、宗社之存亡哉?宦寺居中,辩言日进,亡国之左券,未有幸免者也。
二十一
西域之在汉,为赘疣也,于唐,则指之护臂也,时势异而一概之论不可执,有如此夫!
匈奴之大势在云中以北,使其南挠瓜、沙,则有河、湟之隔,非其所便。而西域各有君长,聚徒无几,仅保城郭,贪赂畏威,两袒胡、汉,皆不足为重轻,故曰赘疣也。至唐,为安西,为北庭,则已入中国之版;置重兵,修守御,营田牧,屹为重镇。
安、史之乱,从朔方以收两京,于唐重矣。代、德之际,河、陇陷没,李元忠、郭昕闭境拒守,而吐蕃之势不张,其东侵也,有所掣而不敢深入。是吐蕃必争之地也,于唐为重矣。
惟二镇屹立,扼吐蕃之背以护萧关,故吐蕃不得于北,转而南向,松、维、黎、雅时受其冲突。乃河、洮平衍,驰骤易而防御难。
蜀西丛山沓嶂,骑队不舒,扼其从入之路,以囚之于山,甚易易也,故严武、韦皋捍之而有余。使割安西、北庭以畀吐蕃,则戎马安驱于原、洮而又得东方怀归怨弃之士卒为乡导以深入,祸岂小哉?
拓土,非道也;弃土,亦非道也;弃土而授之劲敌,尤非道也。邺侯决策,而吐蕃不能为中国之大患,且无转输、戍守、争战之劳,胡为其弃之邪?
永乐谋国之臣,无有如邺侯者,以小信小惠、割版图以贻覆亡之祸,观于此而可为痛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