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行密虽尝挫温矣,而舟楫之利,失水则困,故仅可以保江、淮,而不能与骑步争逐于平野;新得朱瑾兖、郓之余众,骑兵稍振,而瑾又温所鱼肉之残耳;且使出汝、毫而西讨,钱镠乘其东陲,马殷乘其南界,田頵之徒又从中而讧,进不利而退失守,为温之擒而已。是三镇之力不足以进取为昭宗而兴师也,明矣。
抑以君臣之义责望三镇,夫三镇又何足以言哉?克用之思夺唐,其与朱温先后之闲耳,委唐之亡于温,以嫁不道之辜,而己徐起以收之,克用之怀挟久矣;浸令其力可任,假密诏以兴师,胜温而挟天子,亦温之于茂贞也,况乎其处心积虑之固不然也。
王建得蜀,而早有公孙述、刘备、李特之全局在其意中,羁縻于唐,不敢先发以招天下之弹射耳;其逼顾彦晖逐韦昭度而走之,逆节已著,昔固尝托勤王之名而阳出兵以掠地,非李茂贞阻之,则乘长安之虚而收洮、巩,临秦、凤以称西帝,岂复于唐有源本之思,以效桓、文之勣乎?
克用狄也,王建奄宦之私人也,不足援名教以望之,所固然矣。然昭宗妄亿而号呼,犹有说也。沙陀承恩三世,李国昌起骑将而分节钺,克用逋逃朔漠,赦其族诛之辜,而赐以国姓;王建随驾奔蜀,负玺以从,艰难与共之君臣,亲若父子;则克用、建自逆,而唐固笃恩义以为之君,当危急之秋,迫而呼之,非过望也。
若夫杨行密者,于昭宗何有哉?高骈据千里之腴壤,一矢不加于贼,而坐拥富贵,土芥其人民,使无所控告,毕师铎、秦彦、孙儒竞起争夺,血流盈壑,弥望蒿莱,唐弗能问也。行密足未尝履王都,目未尝见宫阙,起于卒伍,无尺寸之诏可衔,削平之而抚仅存之生齿,是草泽崛起,无异于陈胜、项梁之于秦也。
霸局已成,唐不能禁,授以爵命而姑为维系,其君臣之义,盖已浅矣。天下已非唐有,而人民必有恃以存,力捍凶锋,保江、淮之片土,抗志崛立,独能不附逆贼,甘奉正朔,如王师范、罗绍威、韩建之所为,亦可谓之丈夫矣。唐一日未亡,行密一日不称王,而帝制赏罚之事,听命于朝,循分自揣,安于其位,而特不屑臣服于逆贼之廷,亦可谓之不妄矣。唐何德以及行密,而望其为郭子仪、李晟之精忠,以抵触凶人争一线之存亡哉?
如曰溥天率土,义不可逃也,汤、武且有惭德矣。项羽不弑怀王,汉高岂终北面?行密保境息民以待时变,唐可再兴,则为窦融;唐不可兴,则为尉佗;而但不为枭獍之爪牙,斯已足矣。既不可以君臣之义苛求其效死,而昭宗又奚望其援己哉?
故三镇者,无一可倚者也。昭宗先无自固之道,祸至而周章,“谓他人昆,亦莫我闻,”势之所必然者也。屠门之悲号,不如其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