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世之骄奢淫泆自贻败亡也;汉高之兴,项羽之亡,八王之乱,李、郭之功;史已详纪之,匹夫匹妇闻而与知之。极词以赞而不为加益,闻者不足以兴;极词以贬而不为加损,闻者不足以戒。
唯匹夫匹妇悻悻之怒、沾沾之喜,繁词累说,自鸣其达于古者,乐得而称述之。曾君子诱掖人之善而示以从入之津,弭止人之恶而穷其陷溺之实,屑侈一时之快论,与道听涂说者同其纷呶乎?故编中于大美大恶、昭然耳目、前有定论者,皆略而不赘。推其所以然之繇,辨其不尽然之实,均于善而醇疵分,均于恶而轻重别,因其时,度其势,察其心,穷其效,所繇与胡致堂诸子之有以异也。
三
论史者有二弊焉:放于道而非道之中,依于法而非法之审,褒其所不待褒,而君子不以为荣,贬其所不胜贬,而奸邪顾以为笑,此既浅中无当之失矣;乃其为弊,尚无伤于教、无贼于民也。
抑有纤曲嵬琐之说出焉,谋尚其诈,谏尚其谲,徼功而行险,干誉而违道,奖诡随为中庸,夸偷生为明哲,以挑达摇人之精爽而使浮,以机巧裂人之名义而使枉;此其于世教与民生也,灾愈于洪水,恶烈于猛兽矣。
盖尝论之:史之为书,见诸行事之征也。则必推之而可行,战而克,守而固,行法而民以为便,进谏而君听以从,无取于似仁似义之浮谈,祗以致悔吝而无成者也。则智有所尚,谋有所详,人情有所必近,时势有所必因,以成与得为期,而败与失为戒,所固然矣。
然因是而卑污之说进焉,以其纤曲之小慧,乐与跳盪游移、阴匿鉤距之术而相取;以其躁动之客气,迫与轻挑忮忿、武健驰突之能而相依;以其妇姑之小慈,易与狐媚猫驯、淟涊柔巽之情而相昵。闻其说者,震其奇诡,歆其纤利,惊其决裂,利其呴呕;而人心以蛊,风俗以淫,彝伦以斁,廉耻以堕。若近世李贽、钟惺之流,导天下于邪淫,以酿中夏衣冠之祸,岂非逾于洪水、烈于猛兽者乎?
溯其所繇,则司马迁、班固喜为恢奇震耀之言,实有以导之矣。读项羽之破王离,则须眉皆奋而杀机动;览田延年之责霍光,则胆魄皆张而戾气生。
与市侩里魁同慕汲黯、包拯之绞急,则和平之道丧;与词人游客共歎苏轼、苏辙之浮夸,则惇笃之心离。谏而尚譎,则俳优且贤于伊训;谋而尚诈,则甘誓不齿于孙、吴。高允、翟黑子之言,祗以奖老奸之小信;李克用三垂冈之歎,抑以侈盗贼之雄心。
甚至推胡广之贪庸以抑忠直,而惬鄙夫之志;伸冯道之逆窃以进夷盗,而顺无赖之欲。轻薄之夫,妄以为慷慨悲歌之助;雕虫之子,喜以为放言饰说之资。
若此之流,允为残贼,此编所述,不敢姑容。刻志兢兢,求安于心,求顺于理,求适于用。顾惟不逮,用自惭恧;而志则已严,窃有以异于彼也。
四
治道之极致,上稽尚书,折以孔子之言,而蔑以尚矣。其枢,则君心之敬肆也;其戒,则怠荒刻覈,不及者倦,过者欲速也;其大用,用贤而兴教也;其施及于民,仁爱而锡以极也。
以治唐、虞,以治三代,以治秦、汉而下,迄至于今,无不可以此理推而行也;以理铨选,以均赋役,以诘戎兵,以饬刑罚,以定典式,无不待此以得其宜也。至于设为规画,措之科条,尚书不言,孔子不言,岂遗其实而弗求详哉?
以古之制,治古之天下,而未可概之今日者,君子不以立事;以今之宜,治今之天下,而非可必之后日者,君子不以垂法。故封建、井田、朝会、征伐、建官、颁禄之制,尚书不言,孔子不言。岂德不如舜、禹、孔子者,而敢以记诵所得者断万世之大经乎?
夏书之有禹贡,实也,而系之以禹,则夏后一代之法,固不行于商、周;周书之有周官,实也,而系之以周,则成周一代之规,初不上因于商、夏。孔子曰:“足足兵食,民信之矣。”何以足,何以信,岂靳言哉?言所以足,而即启不足之阶;言所以信,而且致不信之咎也。
孟子之言异是,何也?战国者,古今一大变革之会也。侯王分土,各自为政,而皆以放恣渔猎之情,听耕战刑名殃民之说,与尚书、孔子之言,背道而驰。
勿暇论其存主之敬怠仁暴,而所行者,一令出而生民即趋入于死亡。三王之遗泽,存十一**百,而可以稍苏,则抑不能预谋汉、唐已后之天下,势异局迁,而通变以使民不倦者奚若。
盖救焚拯溺,一时之所迫,于是有“徒善不足为政”之说,而未成乎郡县之天下,犹有可遵先王之理势,所繇与尚书、孔子之言异也。要非以参万世而咸可率繇也。
编中所论,推本得失之原,勉自竭以求合于圣治之本;而就事论法,因其时而酌其宜,即一代而各有弛张,均一事而互有伸诎,宁为无定之言,不敢执一以贼道。有自相蹠盭者矣,无强天下以必从其独见者也。
若井田、封建、乡举、里选、寓兵于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