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渊一愣,原来齐王今日忍痛召见他为的就是这事吗?
他想了一会儿,答道:“微臣认为郦生之才甚高,若能在仕途中悉心打磨,日后便能成一肱骨良臣。”
齐王点点头,“你与她同学这么多年,也这样看她。”
“那么……看来孤的判断是对的。”齐王目光盯向头顶的虚空,似乎在反复回味前几日与郦壬臣的一番对谈。
“这几日,孤听了听稷下学宫的期会之辩,真是辩的孤头都大了。”齐王道:“孤有时候都在想啊,这稷下学宫是否真的该存在。”
郦渊诧异了,“王上,您这是何意?天下诸国谁人不敬仰我齐国的稷下学宫。”
“是啊,孤知道。”齐王慢慢说道:“稷下学宫养士众多,百家争鸣,诸子称雄,这是好事。”
随后齐王语气一变,“但这些士人观点杂乱,东说东有理,西说西有理,人人都是贤士,人人都有理。可孤作为一国之君,究竟该采信哪一方、哪一派的言论呢?于齐国而言,孤每年斥费巨资优待这些数以万计的士人,当真有必要吗?”
“这……”郦渊本想说,听取最恰当的言论为国所用,才是一个国君的本事,但他没敢将这话说出口,他明白齐王听到一定会生气的。
齐王见郦渊不言,就继续道:“就譬如这储君一事吧,王廷里众说纷纭,有人说公子臼孝顺敦厚,又为长子,自然当立为储,可又有人说公子栾聪明果敢,机智圆融,是个做王的料子。伯冉大夫,你认为呢?”
听到这里,郦渊的额上已经渗出了一层汗,齐王竟然要问他储君之位,这可不是个好回答的问题。
他在心里暗暗琢磨着,早在前几年,齐王并不急着立储,如今突然提起此事,难道是……他快不行了?
郦渊做大夫几年,近侍王侧,明白齐王此人心机深沉,绝不是外界传闻的那般宽宏大量。
前几年,他不仅不打算立储君,并且还要雨露均沾的宠幸二位公子,在王廷营造出一种二位公子旗鼓相当的势头,为的就是制衡各方面势力,他自己则坐山观虎斗,稳坐钓鱼台。
如果不是到了最后一刻,齐王才不会确立储君的人选。
那么,齐王单单召他来问话,又是什么意思?
郦渊的脑子转得飞快,在心里对比各种应答的方法,猜测齐王这大概是要给他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如果他答对了齐王心中所想的继承人,那么他此后半生仕途定当无忧,可倘若他答错了,便也没有继续在王廷做大夫的机会了。
郦渊没有急着回答,他暗暗深吸一口气,迟疑了许久,额上的冷汗越聚越多。
哎,算了,人自有命,何必强求。郦渊实在想不出齐王心中的人选是谁,那索性就答一个自己想支持的人吧!
“微臣觉得,公子臼……品行仁厚,治下有方,应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他讲完后,久久没有听到回应,齐王平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这是郦渊度过的最艰难的几个呼吸。
过了好半天,齐王才用一种听不出褒贬的语气道:“伯冉大夫辛苦,寡人明白你的心意了,好生去休息吧。”
郦渊心惊肉跳的退出梧殿,一颗悬着的心却迟迟悬着放不下来,齐王,果然是善于玩弄人心啊。
他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这事。他郦渊行得端、坐得直,就算以后做不得大夫了,那也是问心无愧的。
他这么想着,便大步走回了他的虞师官邸。
而就在他离开没多久,老齐王在榻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喃喃自语:“有伯冉大夫,果然是齐国之幸啊。”
郦渊选对了。
齐王的表情放松下来,现在,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他吩咐道:“去叫公子臼来。”
宦侍应诺,立马去了。
过了几刻钟,老齐王用过午膳,重新躺下的时候,公子臼到了。
公子臼与郦渊年岁相当,大约也是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他一进殿来,看到齐王这副卧床的样子,眼睛中立马蓄起了眼泪,几步抢拜倒地,声音都带上了哽咽,匍匐道:
“父王整日操劳,可一定要保重玉体啊,儿臣不孝,无法为父王分担苦痛,只有夜不能寐,心痛如绞!”
大公子这等作态可真是情真意切,看不出半点瑕疵,三十多年来,他都是这样表现的。但大家都是久居宫闱之人了,所以谁也不能全然相信谁,他这哽咽的话语里有几分真心,倒也要打个问号。
“哎……”老齐王叹了口气,也做出一副对儿子的怜惜之态,叹道:“你看看你,就是心软。”
他招了招手,示意跪在殿下的儿子过来,“臼,近前来,到孤的塌前来。”
公子臼脸上挂着泪珠,走上来,坐到父王的脚边,隔着被子握住了齐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