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壬臣的话触动了他,他热切地望着她,明白她确实全然了解了自己的思想。于是他站了起来,慢慢走出中厅,这一举动引得郦壬臣和驿馆小厮也跟着起身,只见他迈下台阶,立于雪中,说道:
“在下斗胆一问诸君,可有人知道,在下为何将自己的学问取名做‘名实之学’?又为何拘泥于诡辩之说呢?”
他并没有指望院中人有谁站出来回答,于是他转身问郦壬臣:“郦生,这个问题,你又如何看呢?”
通过刚才的几轮对问,南宫之奇完全相信郦壬臣足够能回答这个问题。有些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听起来更有公信力。
郦壬臣走上前一步,略作思索,答道:
“‘名’、‘实’二字,互为抵触,又相与为一。学生当年读到《南宫子》一书时,便想,何为‘名’,何为‘实’?何为‘表’,何为‘里’?何为‘真’,何为‘假’?何为‘乱’,何为‘治’?如果连这些都不曾辨明,那又何谈辨明诸国之弊病呢?大家都说您的学问无法经世致用,其实‘名实论’恰恰是经世致用的一环啊。”
“您执意强调‘名实之辩’,并非溺于诡辩,意在拨浊反清,推本溯源,立根据于源头,正万物之名实。学生常想,概欲善其事,必求名实相符,名实不符,事未有能成者!正所谓‘名实不辨,何以辨天下兴亡哉?’愿诸君深思之。”
这一番话讲出来,驿馆内外鸦雀无声。天上又飘下了细碎的雪花,将原先被踩踏的一团污泥的地面覆盖上一层白色的薄绒。士子们站在原地,没有人离开,没有人言语,雪花落满了他们的肩头,但无法冻吉他们眼中的灼灼之光。
“对极!”南宫之奇露出欣然的神色,他回到厅中,果断道:“在下该离开了。”
这一句将众人惊醒,郦渊大步向前,从人群中挤出来,慌道:“南宫夫子为何要走?期会才刚开始一日而已,您这样忽然退出,是我齐国招待不周吗?”
南宫之齐摇摇头,“伯冉大夫多虑了。”
他扭头看向郦壬臣,道:“能够在齐国遇到理解在下学说之人,就算不枉此行了,足矣,足矣。”
他连说两个“足矣”,依然看着郦壬臣,舒然笑道:“稷下学宫有如此青年才女,在下渺渺烛光,又何必还来与日月争辉呢?”
这当然只是他的自谦之词,但众人都已看出南宫子去意已决,也就不做挽留。雪越下越大,朦胧了天光,院中人渐渐散去,郦壬臣与南宫之奇别过,也走出驿馆来。
* * *
郦渊抬头看看天色,对郦壬臣说道:“少卿,今日雪大,城门外的路怕不好走,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你不如今日就在学宫住下,客舍还空着几间,明日也好去旁听旁听这次期会。”
郦壬臣感激的看了郦渊一眼,赶紧答应下来,这样一来就不用被姜于拽到王宫里去了,“多谢伯冉师兄照拂,学生也有一些问题想趁便请教郦老夫子的。”
姜于有点遗憾的在旁边叹口气,对她道:“如此一来,我就明天再来学宫寻你吧。”
“翁主慢走。”
“恭送翁主。”
郦壬臣和郦渊两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随即又一同规规矩矩的朝姜于深深一揖,一副送人的架势。
等到姜于和随行仆从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俩人才直起腰来,同声叹气。www.wxzhilei.com
可算送走这尊大佛了。
第023章 王霸之辩
王霸之辩
第二日, 卯时,稷下学宫正门前方的木铎声“咚咚”响起,大门开启, 表示学宫新的一天再次欢迎四方贤士进入。
木铎声过后,大批人鱼贯而入,人们迅速填满了各个学馆, 谈笑声交织在一起,学宫里渐渐热闹起来。
今日的“王霸之辩”还是在游就馆举行,馆中设有主位, 一般是闲置的,今日却收拾打扫* 的很干净,还换了新坐垫, 看来是有贵人要来听会。
除了主位以外,馆中其他座位都没什么高低之分, 几百人同时坐在一起,毗邻而坐,中间设置一方高台,是给今日欲发表高见的学者坐的。离高台最近的地方, 会留出两个座位, 王宫里会派人过来,专门记录下每场辩论的内容。
郦壬臣混在人群中,随便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此时中间的那方高台上已经坐了一个人,郦壬臣不认得,看来是从别国来的。
那人的表情有些紧张, 一副坐立难耐的样子,叫人觉得奇怪。
又过了一会儿, 馆中差不多都坐满了,有一人出现在门口,此人身量中等,腰如铁桶,上下一般粗细,皮肤棕黑,满脸络腮胡子,一身姜黄色的士子服,看起来快洗到发白的样子,腰佩一柄手掌宽的厚厚的长剑。他大步流星的走进来,也坐在了高台上原先那个人的对面。
这人一坐下,郦壬臣就明白了原先那人为何会紧张难安了,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