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说呢,他似乎特别擅长发展关系,而且是政治关系。”卓寮回忆着说:
“他不像别人那样用挣来的钱财享乐挥霍,而是将它们用来走动关系。几番打点,他很快便成了翁主府上的大管家之一,管着一大帮家丁,比起翁主手下的其他家臣,他虽出身最低贱,但却结识了多得多的贵人。”
郦壬臣默默想着,这确实是高傒的风格。
卓寮的语气冷下来,“……如果事情只是到此为止,那我其实还蛮欣赏他的,直到他又问我借了一笔钱。”
高傒已然是富人了,为什么还要再借钱呢?郦壬臣虽不知原因,但她明白一个道理:
“一个富商问另一个更大的富商借钱,那么这次所借的钱财一定不是个小数目,对不对?”
“不错。”卓寮冲她笑了,十分欣赏道:“我喜欢少卿这样的聪明人,若不是您执意要离开,我倒是万分想留下您。”
郦壬臣客气的笑笑,开玩笑道:“您就不怕我也会成为令您愤恨懊恼的第二个白乙丙吗?”
“不会。”卓寮肯定道:“且不说您与白乙丙为人全然不同,就从我个人来讲,今日的我也绝非是当年心浮气盛的我了,我看人断然不会看错两次的。”
卓寮道:“当年我可真是自得过头了,以为与白乙丙交情甚笃,生意上借钱还钱也是常有的事,而且他之前也曾问我借过几次数额较大的钱财,我都借了,他也很快都还了。所以,当他来找我借走我近一半的家财时,我虽心中纳闷,却没有任何怀疑。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愚蠢之事!”
郦壬臣倒吸一口凉气,“借走近一半的钱财?这么多?”
她困惑道:“白乙丙要用钱干什么呢?”
卓寮冷笑道:“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觉得是他生意上一时周转不开,遇到了急难。”
她忽然放低了声音,道:“说起来,这事还算颇为敏感,我不好说破,我只能告诉您,他借钱的那一年,正是二十五年前的盛夏。”
她讲完后,就不再吭气了,她相信以郦壬臣的聪慧,肯定能自己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二十五年前的盛夏……
郦壬臣开始思考。
那一年的盛夏,正好是上上一代汉王——如今汉王的先祖父——薨逝的时候;
那一年的盛夏,也便是远在郑国为质的汉国长公子——如今汉王的先父——携家眷潜逃回汉国,继承王位的时候;
那一年的盛夏,郑国的高傒也随汉国长公子去到了沣都,长公子继位后,高傒很快被委以重任,成了长公子最宠信的人物,也成了汉王庭举足轻重的大夫……
这些念头在郦壬臣的脑中呼啸而过,她一瞬间面色如土。电光火石之间,她明白了一切。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无误,她压抑着颤抖的嗓音,小声问:“您的意思是,他借走您的钱财,是为了快速打通某些关系* ,然后资助……”
“嘘……”卓寮把一根食指放在唇边,打断了她,这表明她的推测分毫不差。
于是郦壬臣只能在心里说出后半句:
白乙丙全力资助了当时孤独无依的汉国长公子,逃出郑国,进入汉界,抵达沣都,登上王位!
在这个时代,国与国之间的消息传递通常都很慢,所以,谁先一步掌握信息,谁就拥有了主动权。
那时候谁也不知道,高傒是如何比旁人提前了一点点听到了汉国丧事的风声,又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劝动了汉国长公子去汉国搏一把,又如何悄悄打通了曲沃城和郑国边界的关系网,让他们顺利通过……操办疏通这些事情,他一定花掉了数不清的钱。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白乙丙终归是赌赢了,作为一个商人,他这回赢的盆满钵满。
卓寮的语气尽是鄙夷:“从那以后,他便换了个听起来像贵族的名字,还装模做样的穿上了士大夫的朝服,他还掩盖起自己曾经商贾的身份,拒不承认自己低贱的过往和渺小的出身。”
卓寮道:“我并非瞧不起做士大夫的,我只是瞧不起那些过河拆桥的小人!”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难道做商贾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吗?难道出身低微一定要极力掩盖吗?难道为了显贵就能毫不留情的将推心置腹的朋友弃如敝履吗?我卓寮最瞧不起的便是这样的人!”
郦壬臣为她感到同情,小声道:“那段时间,您一定很难熬。”
“那当然难熬了。他拿走我一半的资财不还,仅仅半年,我的生意就濒临破产,我几乎是花了十年才缓过这一口气来!”卓寮哼道:
“不过我是谁?我可没那么容易倒,照我们生意场的话来说,我这样性情的女人,哪怕从头再来,也绝不会一蹶不振。而像白乙丙那厮,定不会得意太久!”
郦壬臣苦笑道:“但他却得意了二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