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壬臣:“国君正身之法,在于存其黔首,寡欲而厚德。”
郑伯皱眉道:“这个你方才已说过了!孤现在是问治国之要。”
殿上响起群臣讥笑的骚动,心想卓寮举荐来的士人,怎么话都不会听。
“小人听清了。只是……君上所言两问,实为一问。”郦壬臣声线如常,“未闻身正而国乱者!”
郑伯面色一变,骚动声也戛然而止。殿中只留下郦壬臣的声音:
“其理如一也。”
郑伯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刮目而视,看了好一会儿,方笑道:“若做个辩士,你还有两下子的。”
正巧有人来报,宴会已经准备就绪。郑伯哈哈一笑,似乎很高兴,站起身来,一副要走的样子,扔给郦壬臣一句话:“只是今日晚啦,孤还有要事,不便再会了。”
众人陆陆续续站起来,郦壬臣也起身,见郑伯对身旁人安排道:“左右,送郦生在后殿用过饭再走,好好招待。”
……
侍从们送郦壬臣去后殿的路上的时候,郦壬臣的心情已经恢复平静了,今天这场一问一答,在场的许多人都对她留下了印象,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士人来说,这点已经够了,也许会为她以后想做的事提前放了一块垫脚石。
然而,她还是没能够完成卓寮的托付,郑伯与商贾势力的关系看起来没有一点调和的可能性。
……
“郦大夫,到了。”一位侍女的声音提醒了她,她抬眼去看,一所精致的园林映入眼帘。
她正纳闷怎么这里没人,就听身后一个喜悦的声音说:“我还道君上叫我在后殿款待的贵客是谁呢,原来就是方才见过的旧相识啊。”
郦壬臣一惊,转身跪下去,拜道:“伯夫人。”
伯夫人扶起她来,“不必多礼,此间只有我,君上与群臣在别处宴饮去了。”
她们朝园中小台走去,早有侍从在那里摆好了矮几、方垫、饮食用具,一行人林林总总十来个,围着她们一圈侍候。两人在台上坐了,郦壬臣坐在下首,这里靠近花圃,周围花香阵阵。
消停地用过一顿饭,才洗过手,伯夫人就对侍从道:“行了,你们各忙各的去吧,这里用不着了,我与郦生随处转转。”
侍从们三三两两的应着,一窝散开,郦壬臣观察着这些宦官、宫女的行止态度,心中悄悄摇头。
伯夫人站起来,端详她片刻,笑道:“我瞧着郦生面熟,方才在篱墙外就想说来着,好像在哪见过一般,心里好奇。”
郦壬臣也马上站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在苑中散步,“伯夫人遗爱,小人甚幸。”虽然嘴上推辞着,其实她心里也觉得这位伯夫人的样貌叫她感到熟悉,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
郦壬臣道:“您上午说要与君上商议蜡祭的事情,怎么还得空来款待小人呢?”
“哎,这事说来真不凑巧。”伯夫人的脸上又浮现出忧愁的神情,“君上正忙不得闲,哪有空来管这些事呢,他只说典礼很简单,叫我不要紧张,就翻过篇去了,我亦不敢再提。”
两人在花圃的一边小路上走走停停,伯夫人问了些关于稷下学宫里面的学问之事,郦壬臣一一解答,伯夫人听的高兴了,就说:
“我入郑宫以前,本是郑国太仆上大夫赵氏族中的女儿,学名唤作赵宥,听我父亲说他年轻时也去过齐国稷下求学,不知郦生出身何处?”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把郦壬臣震惊的险些失态。郑伯夫人竟然是赵氏太仆大夫的女儿?!
被封尘多年的记忆忽然从郦壬臣的脑海深处翻涌而出。
儿时,在郦壬臣还姓归的那些岁月里,常听母亲讲起,母亲原是齐国人,在齐国有一位远房表妹,幼时举家搬迁到郑国,后来在郑国做了大夫,再后来又与郑国世代任太仆之职的赵氏门户结合,日子过的不错,只是与母亲的亲缘关系日渐疏远,到她这一辈,早就出了五服,很多很多年没有再联系了。
郦壬臣只觉得脑袋抽痛了一下,任由那些不情愿想起的岁月席卷而来,她的肩膀微微发抖,脸色苍白,好在伯夫人走在她前面,背对着她,才没有发觉。
怪不得她们彼此之间会有种若有若无的面熟感觉,原来是因为她们本就是同出一个母族的亲人啊!
“你怎么不说话了?”伯夫人等半天没听见回应,好奇的要转身瞧瞧。
郦壬臣立刻回神,屏住呼吸,才咬牙道:“小人……小人是齐国祭酒大夫郦夫子收养的门生,从小便跟着夫子的姓氏了,至于之前身世缘由……早已记不得。听夫子说,似乎是一家农户弃养的,他也不大确定。”
“原来如此……”伯夫人瞧着她发白的面孔,以为是她在为自己低贱的出身而感到羞耻。士人之间比量出身是常有之事,出身高的士人总是比出身低微的士人吃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