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壬臣惊讶抬头。
却见刘枢面无表情道:“寡人本以为你是明白的。”
“臣……”郦壬臣不知该说什么,她只是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郦卿不必紧张,寡人并没觉得你做这个沣都丞有什么不妥,相反,寡人觉得很合适。”刘枢又靠回了软枕上,道:
“只是……这份君臣名分能维持多久,就看郦卿的选择了。”
这句明显话里有话,郦壬臣是聪明人,懂得汉王的意思。
既然升迁来到了沣都,做了京官,那么选择高氏,还是选择君王,就是一个无法躲避的问题了。做骑墙派可不行。
郦壬臣本可以含糊作答,溜过这个问题的,可是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说点什么:
“王上所托,臣不敢辜负。不管您如何认为,臣只知道自己是为大汉百姓做事的大夫。”
这话听起来太假,可确实是郦壬臣心里的话。有些话正是因为太真实了所以才听起来像假的。
“说得好!”刘枢点点头,也半真半假的回道:“为士大夫者,皆当如此。这也是寡人乐意用你的原因。”
刘枢似乎没有再深究下去的意思,因为再逼得太紧,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她转而兴致勃勃地提起了阳丘邑的政绩,赐了座,要郦壬臣讲讲治理心得。
这个是令双方都愉快的问题。
郦壬臣一一道来,条理分明,口若悬河,将治理的过程娓娓道来,听的刘枢频频点头。
“寡人总算能听到些有趣的话了。”
这话的潜台词好像是其他臣子说的话都无聊透顶似的,郦壬臣只有默然。
郦壬臣说了在阳丘邑的一切,包括一些施政的细节,但唯独没有提到自己那封越级呈奏的奏疏。
汉王也没有提,好像从来没收到过那样一份奏疏似的。
也是,每日送到御前阅览的奏疏多达千百份,谁会对那种无关痛痒的奏疏有印象呢。
她们的闲谈大体还是愉快的,似乎是说了太多话,刘枢又咳嗽起来,她喝了口热茶,命道:“闻喜,打开南面的窗户。”
闻喜忧心道:“王上,春风料峭,外面这会儿还寒凉呢。”
“无妨。”刘枢满不在乎的抬抬下巴,叫人开窗。
于是闻喜只好打开了南面的窗户。
窗外,是一方鹿苑,展目望去,梅花长满枝桠,几处积雪点缀其间。
远处池水清波荡漾,近处几头麋鹿在苑中闲庭信步,听见开窗的声音,纷纷扬起他们漂亮高贵的鹿角,投来灵动探究的目光。
刘枢侧过身,笑道:“看看寡人的鹿,怎么样?”
麋鹿们被豢养在深宫中,毛色油亮,体型健壮,显然是被喂养得很好的。
郦壬臣当然要夸:
“王上的爱宠,自然是美丽标志,臣在郑国的王宫中,也不曾见过这样灵气优雅的麋鹿。”
“寡人自十五岁时便养下了它们,可以说,它们是陪伴寡人一起长大的。”刘枢道:“可是寡人听闻,麋鹿应当长在山林间才好,如果养在宅院之内,便不再是山中灵长了。”
刘枢笑问:“郦卿,你说他们像不像?”
像不像什么?
这没头没尾的一问,叫人听不明白。
郦壬臣却听懂了。
如此养尊处优却永远被豢养在深宫中的麋鹿,像不像汉王自己呢?
郦壬臣垂下眼眸,道:“寻常的宅院,怎比得王上的宫苑。”
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臣也曾听说过一种鹳鸟,这种鸟只有养在家中才会毛色鲜艳,如果将它逐出家门,让它在荒野上游荡,那么它将如何呢?”
刘枢接道:“它大概会死吧。”
“不会。”郦壬臣轻轻道:“事实上,在荒野中的鹳鸟虽然失去了鲜艳的毛色,但它依然能活得好好的,甚至更强健。”
“哦,是吗?是吗……”刘枢的眼神看向窗外,陷入沉思。
“是的,王上,世上的禽鸟尚且能如此顽强生存,何况山间灵长的麋鹿呢?”
刘枢瞧了一眼郦壬臣,忽然一笑,“郦卿说的是!只是寡人这麋鹿还有一个毛病,也讲与你听听?”
“臣愿闻其详。”
刘枢道:“《诗》中有云,‘呦呦鹿鸣,食野之𬞟。视民不恌,君子则效。’麋鹿的叫声该是多么动听啊,足以凌驾百兽,震惶山谷。可是寡人的这些鹿儿啊,却从来没有鸣叫过,岂不怪哉?”
“所以王上想问之事是?”
刘枢看向郦壬臣,眸色深深:道:“麋鹿不鸣,而要听它鸣,为之奈何?”
带着寒气的春风吹入殿中,宣室殿内一片冷寂,君王灼灼的目光望向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