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壬臣道:“王上恕罪,臣的病还没好,怕污了御体,还请您回宫中歇息。”
刘枢霍然站起,“今晚寡人不想再听到恕罪两个字!”
刚一说完,她自己就先后悔了,这哪里是看望病人的语气啊。如果换做别人,刘枢才不会反思这些语气方面的问题,但郦壬臣是不一样的。
“臣……”郦壬臣也听出来她的坏脾气犯了,正想说点什么,脑门上却忽然覆上来一双温凉的手,是刘枢的手。
“这么烫。”刘枢抽回了手,皱了皱眉,“你可真能忍,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接驾?”
接着,不管郦壬臣要说什么,她直接走过去,弯腰把人一下横抱起来。
“王上!”
郦壬臣惊呆了,堂下的田姬也惊呆了。这……这怎么回事?
好在田姬还没有太呆,她马上背过身去,假装没看见,又眼疾手快的关上了堂屋的门。
“寝殿……嗯……卧房在哪?”刘枢垂眼看她,淡淡问道。
郦壬臣了解汉王的脾气,当刘枢露出这种眼神的时候,最好不要逆着她说话。
“在……堂屋东侧。”郦壬臣小声答道。
刘枢就抱着她大步流星的走进卧房,一言不发的把她轻轻放于榻上,手触及到床铺,刘枢又道:
“床褥还是温热的,说明在寡人来之前你已经歇下了。”
所以,是后来听到她微服驾到的消息,才又急急忙忙爬起来,一通准备。
郦壬臣垂着眼皮,没法反驳,只好默认。
想到这,刘枢又是生气又是难过,她今天就不该跑到这来。
刘枢放开了郦壬臣,拉开被子给她盖上,扭头朝外说了一句:“来个人,煎药。”
田姬隔门应了一声,刘枢就坐到了榻边,卧房里有一扇窗户,夏季一直开着,透过这扇窗,可以望见满天繁星。
卧房没有点灯,但映着月光和星光,她们能够看到彼此的轮廓。
刘枢看了窗外片刻,道:“这里的星光和王宫里是一样的。”
她的语气平和了一些,但总带着股淡淡的落寞。
郦壬臣道:“小小窗扉,不及王上的观星台。”
刘枢看了看榻上的她,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就从口中溜出来了:
“听说人死后会化作一颗星辰,于是寡人儿时总会数遍所有星星,想找到那一颗。”
她自嘲一笑,不过现在已经不必找了,那颗星星就在她的眼前。
药很快煎好了,解表散热的草药不需要熬太长时间,一刻钟内即可,热乎乎的一碗汤汁端上来,刘枢开门接了,又关上门,动作很自然的坐回榻边,端着碗,搅动汤勺,凉着药。
郦壬臣差异的看着她这一连串动作,心里忍不住怀疑眼前的这个汉王是不是被谁掉包了,实在太奇怪了……
药温差不多了,刘枢舀起一勺,郦壬臣以为她这是要喂她的架势,赶紧坐起来,正要开口婉拒,谁料汉王一把将药碗塞到她手里,语气淡淡:
“喝吧,别嫌苦,敢剩一滴试试。”
郦壬臣:“……”
哦,没错,这才是如假包换的汉王啊。
郦壬臣乖乖喝了药,放到榻边托盘上,刘枢叫她重新躺下。正在郦壬臣默默狐疑汉王要呆到什么时候为止的时候,那双温凉的手又轻轻覆上她的眼睛,她只好闭上了眼睛。
“寡人若走了,你不必起来送。”
“可……”郦壬臣觉得不妥,就要睁眼。
“这是王命。”刘枢淡淡补了句。
郦壬臣只好安静了。
手掌拿开了,郦壬臣没有睁眼。借着星光,刘枢凝视着榻上的女子,女子的轮廓在暗夜中那样的轻瘦,像一叶扁舟,随时会消散一样。
某种游丝般的暗昧气氛氤氲在她们之间。也许是发烧的原因吧,感受到那股盯着自己的视线,郦壬臣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快。
刘枢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郦卿可曾试过从宣室殿走到司马门外的护城河?”
“臣不曾。”
“那你可从从司马门外走进过宣室殿?”
这两个问题有什么分别吗?郦壬臣不明白,但还是闭着眼答:
“亦不曾。”
静默片刻,刘枢道:
“寡人走过。很多次。”
汉王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这么多年了,她已经完全学会怎样掩盖内心的情感,几乎成为一种习惯。
“那条路很长,长到还是小孩子的五岁的我根本走不完。”
“那条路也很险,险到十五岁的我在冰雹的雨夜里脚下打滑,压根摸不到尽头。”
刘枢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今天说起这个话题,她是想起了八年前的那个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