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百家争鸣的文坛是大奉铁蹄江山上的锦绣森林,江南道就好比一方得天独厚的水土肥沃宝地,而京畿道士林,或者说太安城就是附龙而生的后起之秀。
士子成林,十来个风雨不倒的顶尖门阀世族就是这座森林中心的参天大树,而那些寒门子弟市井百姓就都是依附士子林木而生的杂木草藤,偶尔挥起柴刀砍去几棵恶木杂草不算大事,这是公认无伤大雅的道理。
方才孙文仙将场上获得美誉的几位文豪厉声奚落一番,无疑将场上近三百名士子儒生得罪了个遍。大族士子自矜身价,估计不会去如何刻意针对这位学医文士,豪阀心胸会嫌这等低劣手段掉价。
倒是比寒门高出一线的官宦子弟,平日里不遗余力地显摆身份,机敏地游离在执金吾的那道铁面律法之外。这群高不成低不就的碌碌子弟,对上卑躬谄媚,说世族士子的不是如同打自己的脸一般,对于寒门子弟可就要斜眼相看了。
以跻身报国寺清谈为荣的富贵子弟,眼力与见识无疑是极好的,方才那位狂妄之徒虽然面生,但还是担心万一是京城中哪一方不显山不露水的暗礁,未曾肆意出声反驳。等到对方自报家门只是一个医病售药的寻常百姓,顿时纷纷坐不住了,叫嚣着要给对方点颜色瞧瞧。
周鸿章起身轻咳两声,镇住场上喧闹,“在座的各位都是饱读圣贤书籍的文雅君子,不少人更是有进士秀才名头在身,怎么还会这般冲动?一个个都恨不得卷起袖子打人一样,一点儿都不像话!”
先前被点名评判的三人不愧是腹有诗书,微微点头后也就一笑而过,倒是有几位不曾被那根犀利手指扫过的吏门子弟尚还愤愤不平,小声抗议。
周鸿章一手扶腰,轻声笑道:“文人之间可不比江湖武夫那般简单,若是不服大不了手底下见真章打出个高低,自古就是文人相轻,各人有各人的喜好推崇。俗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看他对黄素文悦几位不服就动嘴皮子辩驳了不是,你们也可以去跟人家说道理,直到说服他为止嘛。”
周鸿章指着最后几位仍在气头上的士子,佯怒道:“怎么,还想着去动手教训别人不成,实在是有辱斯文!要是文人之间也兴起动手,那我这老头子以后可就不敢来了,万一哪天说话不顺你们心了,我这把老骨头可不是你们这群年轻人的对手。”
这些年默默扶持不如意士子多年,堪称门生遍天下的右相都这般以身为乐了,场上顿时笑声四起,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接连赔罪自省。
经起一闹,诗会清谈的兴致散去了大半,周鸿章也就盖棺定论重新给了先前三位一份大大褒语后,并且点名另外几位表现不俗的士子作陪,在报国寺内吃过了一顿精致斋饭。
出了报国寺门,太安城中已经点起万家灯火,先前领命提前离去的管家在马车旁垂手等候。
这个似乎与自家主人同样名不符实的中年管家悄然点头后,搀扶着周鸿章上了那辆与寻常百姓无异的陈旧马车,坐在车辕上亲身驾驶马车。
周鸿章的声音从帘子里传来,略带疲惫,“走,去拜访下那位‘四尽其责’的孙文仙……”
管家挥动马鞭,驱赶着马车穿过小半座太安城,来到灯火灰暗的城北,在四周尽是些陋巷寒碜宅子中的一座两层宅子前停下。
院门大开,小小的院子里晾着不少新鲜药材,那间既是客厅又是医馆的房门同样敞开,孙文仙正在替一位渔民装扮的百姓把脉问诊。
让管家在门外,周鸿章像是个老农走进自己农田一般,背手佝偻着身子,径直走到堂内。
孙文仙抬头瞥了一眼这位下午在友人介绍下已闻其名的老人,仅是点头示意,埋头为病人处理伤口,然后抓药分包,仔细叮嘱用药与忌口后,一路相送出了院门。
周鸿章给自己泡了一壶茶,端盏慢饮,安静,怡然自得。
孙文仙一边收拾药箱,轻笑一声,自嘲道:“右相大人莅临在下这小医馆,难不成是身体不适?不应该呀,右相大人身体金贵,自然有皇城御医高明大夫照料才是。”
周鸿章置若罔闻,和睦道:“都这么晚了,孙大夫还开馆救人,真是上妙手仁心。”
天天使用的熟手工具收拾好,孙文仙面带惭愧,“我本以为报国寺有治国助民高论,才慕名跟着友人去参观了下,结果不过是些读了几两诗文光会互相吹捧的俗人,白白浪费了一整个下午时光邻里乡亲们在院中空等了好几个时辰,自然不能再让他们忍受伤痛到明日。”
周鸿章反客为主,主动倒出一杯热茶递了过去,“下午在报国寺中听闻了孙先生所言,老夫深有感悟,只是看最后好像孙先生对我周某人也有不小的怨气?”
大夫到先生的微小转变,却足以透露出周鸿章的心底敬意。
孙文仙接过这个和蔼老人的茶水,轻声叹息,“当时是醇酒上头,出口一时之间失去了分寸,才会对右相大人您有怨气。我孙某虽然读过不少圣贤书籍,但绝对不是那种一根经的迂腐书生,知晓右相大人自身处境所困,多少寒门子弟也正是在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