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鸿章从日复一日的早朝上浑浑噩噩归来,一路相送至京城南门,明面上是对梁立青这个后辈的关爱,暗地里则是对昔年弟子的督促。
至于为何从南门出城,无非是坐实对外宣称的远房亲戚之名,周鸿章出自荆楚道书香世家,平日里扶持帮衬的也大多是来自南方的各地士子,身份相对高上半阶的京畿道与龙兴之地的两辽士子,则大多自然而然的聚拢在如日中天的辽党皇族势力下,看不上周鸿章这尊自身难保的泥菩萨蒙荫。
顶着赴京赶考士子的身份,却在科举前离开京城,梁立青也不好再跟以往那般骑马赶路,只得让老仆挥鞭驱赶马车,自己装做身染重病委身马车内,不得不放弃这次科举。
翻看着一本周鸿章让自己转交给父亲的孤本典籍,梁立青自言自语道:“头痛啊,周老还是这个乐善好施的性子,真担心哪天他就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不过说起来要是连周老都变心了,这个天下彻底变成一塘浑水的时候,那才是真正谁都得两眼抓瞎,没人能够来当这个定海神针了。”
在这座不见刀枪却将会愈发危险的朝堂上,对于周鸿章的安危,梁立青只好希望昨夜与老人身边贴身管事之间的洽谈有所效果,杨春亭能够挡住黑暗中的利箭,以及在关键时刻能够阻止老人的挺身而出。
回想这几日的语重心长教诲,梁立青由衷感叹,“不愧是父亲一直以来敬仰有加的恩师,身居右相之职受尽朝中冷眼,手脚受限无法大刀阔斧施展治国韬略,转其道小打小闹一样可以惠及百姓。”
在朝中官员眼中,周鸿章无非是天子顾忌其半个顾命大臣的身份,才没有摘下右相之职,任其作为一个遮羞招牌左相王恭肃独揽大权,与天子一唱一和君臣相宜,共图北伐开疆扩土大业。
在京城商贾寻常百姓看来,周鸿章则是一个地地道道老好人,就如同村里的一个德高望重慈祥长辈一样,无论谁家有事相求,或者是得罪哪个门阀望族,锦上添花也好雪中送炭也罢,都乐意卖个人情帮忙一二。
但在太多这座朝堂不屑一顾的不知名州县中,无数县令县丞对这个在危难中扶持自己一把的老人感恩戴德,更是奉为榜样身体力行,不求飞黄腾达报效朝廷,勤勤恳恳治理一方水土造福百姓。
世人常说名士大儒门生满天下,周鸿章不仅扶持寒门子弟无数,更是殚精竭虑为不受黄紫公卿门阀世家待见的天下百姓遮风挡雨。
收回心思,梁立青掀开帘子,对着外头赶车的老仆说道:“再南下十里,我们就改道。”
素来沉默的老仆突然开口道:“公子,我们被人盯上了,从太安城出来后已经跟了七八里地。”
梁立青皱眉道:“难道哪里走漏了风声?不应该啊,前些日子所见的那几人,都是父亲说信得过的人。还是说这几天假扮周老亲戚,被有心之人盯上了?”
思考再三,仍旧没能想出为何会被人盯上,梁立青当即改变主意,“老黄,不南下了,直接转道向西,看下那人什么反应。”
太安城南下富甲天下的广陵道的州道上人声鼎沸,西向关中道一路却是行人稀少,老仆驾车特地舍弃宽阔州道,屡次折进乡村小路。
后面跟踪之人也察觉到了这辆马车的反常之处,不再遮遮掩掩,肆无忌惮地直接紧跟在马车后百来步距离。
梁立青放下手中书籍,无奈道:“算啦,老黄,看样子那人是有恃无恐,这架势还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跟个尾巴一样吊在后面挺烦心的。”
老仆停稳马车,望向不远处的那人,出奇地有了些笑意,“公子,还勉强算是个打过一个照面的熟人。”
梁立青跳下马车舒展身子,轻声叹道:“我可真不喜欢一直被人这般在后面盯着,得劝他放弃才是。”
老仆有些为难,“公子,劝人我可行,可让您去又不合适。”
一直如冬日阳光一般,温暖而不灼人的梁立青终于绽放威严,沉声道:“那就让他明白我们陇右道,对于这种不讨喜的客人待客之道。”
见跟了小半天的老马夫主动向自己走来,白江山咧嘴一笑,同样打马上前。
对于昨日输给年轻剑客的败仗,白江山并未放在心上。
在辽东帮派中时,被帮中师兄弟打趴下的次数多了去了,最后还不是让他想方设法获得了那名长老的青睐,从而后来居上一飞冲天。而后在将那名夺爱之恨的将军府屠戮一空之后,被辽东世家下令追杀,从两辽一路追杀到京城,被撵的跟条狗似的,最终还一样挺了过来,从而飞黄腾达。
在白江山看来,名声再好不如踏实活着,这是从一次次生死之间搏领悟出来的宝贵经验,那些时常称宁死不屈以剑卫道的江湖侠客,不过是沉浸在宗门长辈庇护下的天真少年而已。
当然,若是有机会能够将当初奚落打败自己的人踩在脚底下,谨记每一道冷眼的白江山绝对会毫不犹豫。
白江山瞥了眼老仆瘦竹竿似的年迈身板,讥笑道:“怎么,想请我过去一同乘车?”
老仆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