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公子昶的赞赏,张屠面露喜色——那是一种劳动成果被人肯定的喜悦。他大约也知晓公子昶并不喜欢吃肉,只是谦虚了几句,并没有借机劝他多吃。
看来,张屠也并无意与邪极宗产生龃龉。
石璿心头一动,敏锐地发现,公子昶对佳肴宗十分忌惮。
不!更确切地说,他是对张屠十分忌惮。
这又是为何呢?
虽说张屠是老牌的金仙,但毕竟是野路子出身,一切修行都是靠自己摸索的,在底蕴上跟本比不上公子昶这种名门之后。便是公子昶自己打不过张屠,邪极宗的金仙们也不是吃素的!
这样想着,她便忍不住传音去问:“师尊,这个张屠很厉害么?”
公子昶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算起来,这还是她头一回这般真心实意地喊他师尊呢!既然作为人家的师尊,自然就有义务为人家传道授业解惑。
不过……
公子昶拿起玉箸,挟起一大块儿酱香浓郁的酱肘子,放进了石璿面前的小碗里,笑得慈爱无比:“我的儿,你也尝尝。”
石璿神色一滞。
作为一个靠汲取天地灵气为生的石头,她的食谱更为清淡,对荤食的接受力度比公子昶更低。
可是,她的确想知道这张屠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让公子昶这般忌惮,只得木着一张脸在肘子上咬了一口。然后,又香又腻的味道便迅速在口腔中漫延。她连嚼也不嚼,囫囵就吞了下去。
报了一箭之仇,公子昶心情舒爽了,这才好整以暇地传音为她解惑:“张屠与我们都不一样。吾等虽称为魔,却只不过是修魔道罢了!而我等修的所谓魔道,仍在天道之下,受天道辖制。张屠却是真正的魔!”
“真正的魔?”石璿不解。
“这么跟你说吧,”公子昶为她举了个实例,“你是玉虚宫的,应该知晓东海之中有通往魔界的入口吧?张屠就是那个魔。”
石璿惊道:“他是从魔界而来?”
“不!”公子昶的语气有些嘲讽,“恰恰相反,他是从佛界而来。”
“从佛界而来的……魔?”石璿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既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原来如此”的恍然:怪不得张屠一个传说中的野路子,竟然会佛门密宗的大手印!
“不对!”石璿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不是说他是屠户出身吗?怎么,修佛还兴杀生啊?”
“这个嘛!就很有意思了。”公子昶兴味十足地笑了笑,给石璿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元会以前,无向禅师携师弟无名、无悔在南洲沙漠之中梳理地脉,使之形成了绿洲。而后,又以七颗舍利子做引,移来了七条灵脉,在灵脉之上建立了伽蓝寺。
又八百年,无悔禅师心有所感,辞别两位师兄,到尘世中历练,用以磨砺心志、积累功德。
他装作一个普通的游方僧人,念经化缘,一路步行,帮穷人治病、帮孤寡挑水、帮老弱劈柴……一路走走停停,只觉心胸开阔,道心愈发稳固。
后来,他终于决定在尘世中定居,不再回到伽蓝寺去。他甚至散去了全身的功力,真的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凡人。只因,他觉得这样更能令他体悟世间疾苦,离佛更近。
而无悔禅师选定的定居之所与一屠户相邻。
每日清早,当禅师起来做早课时,屠户也早早起身去收猪屠宰。久而久之,两人便熟识了,见面会相互打招呼。等两人越来越熟时,便相互约定:
“若禅师起得早了,就麻烦喊我一声,别耽搁了收猪。”
“也好。若施主起得早了,也唤贫僧一声,勿使贫僧误了礼佛。”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一言为定!”
冬去春来,也不知过了多少春秋,屠户早杀不动猪了,禅师也挑不动水、劈不动柴了。他们皆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
禅师圆寂了,魂魄被勾魂使者捉住,带往了地府,肉身则被无向禅师寻回伽蓝寺火葬,烧出了一十三颗舍利子。
直到入了地府、见了判官,禅师的心态还是很平和的。他只是有些疑惑:
“陆判,贫僧生前可是做了大恶而不自知?”
陆判翻了翻生死簿,笑道:“确实。”
“阿弥陀佛!”禅师虔诚而愧疚,“即如此,贫僧愿在地府念经赎罪。只是,不知贫僧所犯何恶?”
陆判道:“杀生!”
禅师一怔:“贫僧扫尘亦恐伤蜘蛛、蝼蚁,又怎会犯杀戒?”
饶是见惯了生死的陆判,也不免对他露出同情之色:“禅师不记得了么?你每日喊张屠户早起杀猪,与你自己杀生又有何异?张屠户一生屠宰何止千万?此间业力,禅师要下十八层地狱受尽苦楚方可入畜牲道投胎!”
禅师如遭雷击,喃喃问道:“那张屠户呢?”其实,他已经有了不愿相信的预感。
陆判甚至已经开始怜悯他了:“张屠户每日早早便叫禅师起床行善,已然功德圆满,百年之后,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