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在等待扶苏的消息。
修灵渠一事关系着秦军能否攻克百越,这么重大的事嬴政一定要等到确切的结果。所有人都赞叹始皇帝的勤政,但只有嬴政自己清楚,他之所以还停留在邯郸,真正的意图还是心中难舍这片故土。
无人时嬴政时常扪心自问,“我老了吗,三十几岁的我还是壮年呀,何以总是愿意回想过去的时光呢?”赵王宫依旧,但多少人过去了,甚至就连自己最恨的赵穆,现在想来也有一点可爱之处。威武的大将军李牧、权倾一时的赵穆、老谋深算的郭开、任性刁蛮的姨母赵雅、端庄高贵的表姐赵倩,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唯一抹不去的就只剩下怀念。
邯郸这片热土,孕育了多少英雄豪杰;金戈铁马的生活,激荡出多少风云人物。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但如今还有义无反顾,视死如归,慷慨悲歌的人吗?没有了,就连那激昂的曲调都没有了。
荆轲死后,王翦灭燕,嬴政曾派人到燕国求访过,派出去的人回来后绘声绘色的给嬴政讲述了易水河畔,燕丹送荆轲的情景,嬴政听罢也为之动容。一想起这些,嬴政就会不自觉地将那个瓷瓶拿出来仔细地端详,脑海中总会浮现出那一天项少龙为他谋划天下的身影。嬴政记得那一天也是在邯郸,每一次他都会自言自语,“师傅,你知道荆轲的武功杀我易如反掌,何以还会让他来呢?既然让荆轲来了,何以又给我这瓶药,让荆轲武功尽失呢?”
嬴政的心中有太多的谜团与疑惑,可是他知道,这一生恐怕再也见不到项少龙了。这里面有很多复杂的因素,不愿见,不想见,也不敢见,最主要的是不能见。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始皇帝已经不需要任何人对他施加影响了。
仰望天边的明月,嬴政轻轻叹口气,似在叹息自己的心事谁人能懂。是的,嬴政的心情此时谁都很难理解了,但天底下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愁绪,此刻,也在这轮明月之下,还有一个人也在仰望明月叹息着。
在邯郸的东北部有一座小城,名叫宋子城,高渐离就在这里对着明月叹息。他叹息的不是自己的身世,也不是自己的心事,而是厅堂之上早已经荒腔走板的击筑之声。
孟无离离开后,高渐离知道自己不能再在此地居住了,若是被官府发现自己与众多不明身份的人来往,恐怕会有性命之忧。于是他连夜启程,搬到了宋子城。
相比邯郸,宋子城自是小了许多,但宋子城的繁华却在赵国其它城市之上,因为这里是赵国王室铸币的地方。赵国没有覆灭时,赵国境内所有的赵钱都出自宋子城。繁华之地自然少不了消遣、娱乐的所在,而燕赵之人多喜欢筑声,所以高渐离到这里,就是希望找到一个可以养活自己的地方。
还好,宋子城内有许多酒肆,高渐离虽然双手残疾,但一般的活计还能胜任,加上他不多言多语,不讨人嫌,故而改名宋成,轻松地在一家酒楼找个活,同时寄居在那里。
忙的时候,高渐离跑东跑西,换来三餐饱腹;闲暇时,他足不出屋,只是用双手不停地抚摸那把长筑。时间长了,好多下人都知道高渐离有把筑,有的时候也请他击上一曲。每每到这时,高渐离都苦笑,伸出他那双残疾变形的手给众人看,自嘲道:“你们看,这双手还能击筑吗。”
众人看罢都扼腕叹息,也就不再勉强,只当高渐离在缅怀过去的光辉岁月罢了。巧合的是,酒楼的主人在宋子城很有身份,本人也十分喜爱筑声,因此有客来时总是找一些筑师上门,为其击筑助兴。每到这时,高渐离总是蜷曲在厅堂下一个阴暗的角落,倾听堂上传来的那些筑声。
侍候酒局的人自然会看到高渐离,但他们都觉得高渐离其情可嘉,其心可悯,而每一次到最后,高渐离总是会主动离开,因此也没有谁去呵斥让他走开。所有的人都把高渐离当成一个喜爱击筑却已经不能击筑的人,谁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落魄的人,曾经是燕国第一击筑高手,他的筑声会让人苍然泪下,就连荆轲也不例外。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悲凉但决绝的歌声自可传颂千年,但有谁知道,若没有那悲锵的筑声引导,荆轲又怎会直抒胸臆,让胸中那股怨气呵气成虹,长虹贯日呢。
听到激情处,高渐离会随着筑声双手挥舞;听到不妥时,高渐离会紧皱双眉,似在为筑师能有如此音色而不堪。
所有人都习惯了高渐离的所作所为,直到这一天的来临。这一天,酒楼主人过寿,有很多宾朋前来贺寿。同以往一样,酒楼主人又找来了筑师,为大家击筑助兴,而且据下人讲,今天的筑师是特意从邯郸请来的,在邯郸城也非常的有名。
高渐离知道机会来了,不是为了这位筑师,而是他已经听说,始皇帝嬴政已经驾临邯郸。
酒宴之上觥筹交错,众多宾客都和着那高亢的筑音曼声而歌。就在此时,厅堂下“咵嚓”一声巨响,一个酒坛被高渐离在厅堂之下给摔碎了。
筑音戛然而止,一种宾朋也茫然无助地看着厅堂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间,厅堂之下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