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年轻的御医趁乱跑出了沙丘宫。
他自知一旦被人发觉或是捉住,定是死罪难逃,因此并不敢走大路,而是拣荒野小路而行。
嬴政的路线是由东海琅琊郡而来,经巨鹿郡到达了邯郸郡。御医不敢再沿原路返回,而是南下往东郡而来。可巧蒙毅回会稽郡祭祀山川河泽以及各路神邸后,打听到皇帝车驾往三川郡而来,他想抄近路赶上嬴政,因此并没有奔琅琊郡,而是从薛郡向西,走泗水郡、殇郡、东郡这一路线。
蒙毅其心甚诚,对嬴政更是忠心耿耿,尽管会稽郡已经祭祀完毕,但返回的途中每到一处名山大川,他也会停下来祭拜一番。
这一天他到达了芒砀山,知道芒砀山乃是殇郡和泗水郡这两处郡地唯一的群山环抱之所,况且昔日儒家孔子周游列国,在去曹适宋的途中,曾经在芒砀山躲过雨,于是蒙毅在此稍作停留,对芒砀山又祭奠了一番。
下得山来,蒙毅领众随从准备继续赶路,在山脚下遇见了那名御医。
此时这御医已经衣衫褴褛,满脸憔悴,尽管如此,但久在宫中养成的华贵气质依然无法掩盖。蒙毅官拜内史,荣耀到皇帝出巡时与其同乘一车的地步。这一方面是因为嬴政崇信蒙毅,另一方面也有借蒙毅高超武功保护自己的目的,不管怎样,由于蒙毅久在嬴政身边,因此对嬴政身边的内侍和那些御医都十分熟悉。
蒙毅一见这御医的身影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当即让人把御医叫过来。这御医也熟知蒙毅,知道其是皇帝身边的宠臣,而且为人也十分正直。其实这御医最初开始怀疑的时候,第一个想告诉的人就是蒙毅,只不过当时蒙毅已经奉命离开了,故而才选择李斯。今日他在芒砀山脚见到蒙毅,当即哭拜于地。
蒙毅此时也认出了这御医,见其面色慌张,专拣荒野小路行走,就知道他遇见了什么事,当即开口询问。这御医也不隐瞒,把自己当日对李斯说的那一番话又对蒙毅讲了一遍,最后说出自己之所以逃亡,是因为丞相李斯不忍见自己惨死,故而放的自己。
蒙毅听完宛若五雷轰顶,心中无尽悲愤。当日在会稽郡皇帝第一次昏倒之时他就已经有所怀疑,觉得以皇帝的身体绝不至于无缘无故的突然神志昏沉,晕倒在车中。此刻蒙毅回想起来,那尊青铜冰鉴就摆在皇帝批阅奏章的小几上。他悲愤的同时也感到心惊,想不到帝国内部云谲波诡,暗流涌动,竟然有人在打皇帝的主意。一瞬间,蒙毅对帝国的未来也有些茫然,但不管怎样,先赶回去面见皇帝再说。
按理说,为了不走露风声,蒙毅当一剑杀了这御医。但他转念一想,若没有这人不畏生死的揭露真相,或许所有人都还被蒙在鼓里,既然丞相李斯已经放了他,自己又何苦做这个恶人呢。
蒙毅叹息一声,让随从取出一些金银交与御医,告诫他若想活命,就不要留在中原,由此向南,到百越去吧。
御医本以为必死无疑,见蒙毅也放了他,不由得大哭,说他本该留下来与奸人对质真相,但皇帝病体已经沉重,怕是再无对证的机会了。
蒙毅此时也心急如焚,他顾不得御医,与其匆匆而别,竟往三川郡而来。
李斯听蒙毅说出青铜冰鉴四字,就知道蒙毅在半路之上遇见了那御医,不由得叹一口气,“我何尝不想查出青铜冰鉴一事的真相,但就是那一晚,皇帝已经驭龙宾天了。”李斯当下将那一晚的事说与了蒙毅,并说出了自己当时看到的真相以及自己的怀疑。
蒙毅看着李斯,“照你说来,青铜冰鉴一事已经石沉大海,死无对证了。”
李斯点点头,“怕是如此了。”
蒙毅强压心头怒火,“既然你这样说了,此事暂且放下。你说得对,皇帝病死在中途,一旦发丧,六国权贵说不定会趁机作乱。但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宾天,理应嫡长子继位,你现在就派人到上郡,将公子扶苏请回,我们请他主持丧礼,即可安定国家。”
蒙毅说着就要向外走,李斯一把拉住了他。蒙毅看着李斯欲言又止的神情,心头猛地一惊,“李斯,难道你?”
李斯摇摇头,“不是我自己,是我与廷尉赵高共同的主意。扶苏多次忤逆圣上,被贬上郡监军,已经不适合继位了,倒是公子胡亥宽厚聪颖,由他继位更为合适。”
“放屁。”蒙毅恨恨地啐了李斯一口,“谁不知道公子扶苏刚毅果敢,礼贤下士,数度监国多有功劳。皇帝只是让他到上郡监军,什么时候说他不适合成为太子了。皇帝观人如镜,看事深邃,他自然知晓哪位公子最适合继承大统。况且立嗣事大,岂是你等所能决定的,我不信皇帝没有任何安排,除非你等假传诏书。”
蒙毅见李斯不语,还要出帐找人,就听帐外一声呼喝,涌进来好多甲士,手执兵刃将自己逼住。
“李斯,你想造反不成?”蒙毅大喝一声,恶狠狠地看着李斯,跟着喝道:“来人。”蒙毅本以为自己一声呼喊,手下禁卫军将士立刻就会现身,但他等了半晌,也未见一人出现。刹那之间蒙毅全部明白了,自己的亲信已经被人调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