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长有两颗心,一颗在脑袋,一颗在心里,总是跟你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似无聊,又有趣。
闹而优则胜,其实是从中国那句古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衍生出来的。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指的是会哭闹的孩子,往往比悄声不响的乖孩子能得到父母更多的关心照料。延伸来说,就是指那些多次向领导提出要求,善于向领导提要求、会闹的下属,总是能比老老实实默不作声的下属,能得到领导更多的关照。或者说,在为人处世之中,以弱示人,能最大限度地激发别人的同情心,从而让人对你格外恩惠。
凤姐大闹宁国府,闹而优则胜,采取的就是善哭骂和示弱并举,她要以此把尤氏和贾蓉搞得服服帖帖、心甘情愿听命于她的指挥。
话说骂人是讲究艺术的,不单单是咄咄逼人、简单粗暴地你一拳来,我一脚、嗓门高、骂脏话,就是赢家,骂人是讲究策略、讲究智慧的。
凤姐骂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心思之活络,骂功之深厚,堪称中国妇人骂人之经典,好好研究她骂人的内容,足可提高骂人的档次、骂人的境界了。
写作也如同说话一样,你没有妙趣横生天赋的表达能力,那是打动不了读者的。
此刻,凤姐一个个凛冽的骂人字眼,如落叶般飘坠在尤氏面前,令尤氏恍兮惚兮。
我们上一章看到大闹宁国府这出戏最高潮的一幕:“凤姐说了又哭,哭了又骂,后来放声又哭起祖宗爹妈来,又要寻死撞头。”
正当凤姐假意欲寻死觅活时,沉默的羔羊尤氏终于对凤姐说出了贾琏偷娶尤二姐一事的真相,凤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尤氏只是个局外人,于是凤姐随即对尤氏说了一些理解尤氏处境的话,我们继续接着往下看原文,欣赏凤姐有意思的科白:
【把个尤氏揉搓成一个面团,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并无别语,只骂贾蓉:“孽障种子!和你老子作的好事!我就说不好的。”】
“并无别语”:这里指尤氏沉默是金,任由凤姐打骂并不吭气
凤姐寻死觅活的架势,开始令尤氏有些招架不住了,于是尤氏不轻不重地对凤姐说了贾琏偷娶尤二姐一事的实情,为自己叫屈鸣冤,表明参与贾琏偷娶尤二姐一事的是贾珍和贾蓉父子俩,他们才是真正的局中人,自己只是个不知情的局外人,并且还对此事加以阻止过。
【凤姐听说,哭着两手搬着尤氏的脸,紧对相问道:“你发昏了?你的嘴里难道有茄子塞着?不然,他们给你嚼子衔上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去?你若告诉了我,这会子不平安了?怎得经官动府,闹到这步田地,你这会子还怨他们。”】
“哭着两手搬着尤氏的脸”:尤氏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凤姐,凤姐听了尤氏的话后,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无辜的尤氏,凤姐才会有如此夸张出格的举动。
她开始一连几个问句质问尤氏,因为凤姐知道尤氏处世为人的一贯态度就是隐忍、凡事明哲保身,不闻不问。
细参凤姐的这几个问句,可以看出此时凤姐的话锋做了转向,归结为一句话就是责骂尤氏:你如果把这件事直接告诉我,而不是格格不吐,迟迟不前,吞吞吐吐迟疑不决,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被人状告官府的严重后果了。
闻之真相后,凤姐这里骂尤氏的几句话,才是凤姐对尤氏的真骂,负责任的骂,到位亲热的骂。
【自古说‘妻贤夫祸少’,‘表壮不如里壮’。你但凡是个好的,他们怎得闹出这些事来!你又没才干,又没口齿,锯了嘴子的葫芦,就只会一味瞎小心图贤良的名儿。总是他们也不怕你,也不听你。”说着,啐了几口。】
“表壮不如里壮”:意谓有能耐的丈夫,还不如会理家的妻子。
“他们”:指贾珍、贾蓉。
“锯了嘴子的葫芦”:指人不善辞令,不会说话。
“啐了几口”:此啐非彼啐,此“啐”与凤姐一开始见到尤氏的那个“啐”意义不一样,此“啐”是“轻视”尤氏之意。
凤姐骂尤氏的这些话,表面上似是轻视讥讽尤氏庸懦无能,但细参这些话的句意却是凤姐可怜、理解尤氏处境而说的话糙理不糙的肺腑之言,且凤姐此刻对尤氏说的这些话,还真有些像妹妹抱怨姐姐不应该再如此依头顺脑、毫无主张、一味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生活下去的口气。
话说凤姐寻死觅活大骂尤氏一番后,尤氏开始沉不住气说出了实情,凤姐这才知道,原来尤氏并未参与贾琏偷娶尤二姐一事,自己错怪了她,她开始理解尤氏了,说了一些骂中带着亲热的话,那么,尤氏听后又会有怎样的反应呢?她还会依然如同锯了嘴子的葫芦,依然像一只沉默温顺的羔羊一样,不吭声不吭气么?
闲言不提,要知端的,且听下章细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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