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真已在看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却并没有看他。她似感受到另一股仿佛要杀人的目光,那是冯西陆,冯西陆已看出她是谁。
他站在张大真身后,似乎在犹豫是该拔刀还是该拔剑。
姑娘把碗已被张大真夺了过去,她当然感受到了此间的气氛,她不由得用她如水的眼睛看了看张大真,眼里已充满了担忧。拿着“死”字令牌的人都要死,眼前这个男人却夺了过去;他不是不怕死,就是并不知道这碗里的令牌代表着什么。
“丫头,咱们走。”青衣长衫的老者把袖子挽起来,在桌上平摊开布,把紫砂壶和纸扇放里,包上,继而背在背上。他似也感受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气氛,他必须走,就算是孙女,他也必须走。
姑娘最后在张大真的脸上留了几秒,就匆匆跟着爷爷瘦削的身影离开;张大真却已心满意足,他向来并不贪婪,因为他知道拼命追求物质与享受的人永远都不会满足,不满足的人岂非都是活在痛苦中的?
她既然肯看自己一眼,流露出关切的表情,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已足够。
跨过门槛,他们已离开。
爷孙两个身影消失在茶馆中;逗鸟的仍然在逗鸟,喝茶的仍然在喝茶。
张大真探手拿出碗里的朱红色令牌,咂咂嘴,道:“这木头烧起来一定很旺。”
侍立在贵妇身后的两个侍从走出来,看着张大真,胖瘦两个身躯上顶着的脑袋一个圆,一个长,这两颗脑袋上带着的脸都露出冷冰冰的神色,他的眼神也冷冰冰的看着张大真,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胖侍从道:“你若敢烧了它,明天你也会和它一样被烧成灰。”
瘦侍从长长的马脸上露出冷笑,他没有出声,只是这种冷笑的表情本身就很让人畏惧。
冯西陆已忍不住想要拔刀,但比他更早拔刀的是那三名大汉!
三名红脸大汉腾地从椅子上起身,各自从身后背着的布囊里抽出鬼头刀,握在他们如同铁栏的手上。
三名大汉冲过来,三双恶狠狠的眼睛盯着贵妇,仿佛在看一个与他们不共戴天的仇人。但这三人只是冲起来几步,就全都一头栽倒在地上,脸色发青,口吐白沫,显然已是不省人事了。
张大真手心里已有汗水,因为连他也不知道这女人用了什么手段就把这三人打倒在地,对于他看不透的敌人,他一直都会很警惕,很小心。
“她就是她。”冯西陆道。这话就算被人听到也没什么,因为谁也不明白冯西陆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张大真明白,他完全明白。
这个贵妇就是杀掉关冷松的凶手!
冯西陆握着刀把向上提了半寸,刀颚距离吞口也已离开半寸;半寸的毫光微末,但寒光摄人,似已照亮一双双惊愕的眼睛。
两个侍卫阴测测的笑出声,如同鬼哭夜枭——他们也摆好了架势。
贵妇依然没有动,她坐的虽然是茶馆最随处可见的凳子,却仿佛坐在又宽又大的大床上,一点逼仄的余地都没有。她不动,张大真也不动,他知道这两个侍卫交给冯西陆对付足以,但这个女人,冯西陆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梆梆梆”
路上打更的更夫路过茶馆外,他在用手里的竹编敲着梆子,眼角的余光在黑暗的夜里看不出东西,但他看到那展迎风冽冽作响的大旗时,眼里就顿时布满惊疑不定的神色。
他不明白,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偏远的小县城里竟然会出现这展大旗,也完全不能明白这个代表不幸与灾难的大旗为什么要立在茶馆外。
但他仍然恪守他几十年来一直履行的职责,打更,时间,三更到了。
两个伙计已从后门走出来,一个端着铜盆,铜盆上搭着条白毛巾;一个拿着一个油纸包,油纸包上有油侵染的油渍。
油纸包放在短衣男人的桌子上,铜盆放在锦衣主顾的脚下。
男人往桌上拍下五文钱,五文钱已生满铜锈,用红线串起来,那伙计就提着这五文钱走回去。
短衫男人拿起油纸包,油纸包上的系带也是红的,把这红带子绑在手腕上,短衫男人瞟了眼安然不动的贵妇,转身提着这油纸包离开,消失在夜色里。
锦衣男人已坐下,坐在凳子上,凳子下放着铜盆,铜盆边伙计蹲下,双手把装满热水的铁壶提在半空。他脱鞋,露出两只脚掌,他似乎想要洗脚。
这人好像一直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会觉得这茶馆已处处充满着诡异。
伙计看着他的两只脚,露出笑容,道:“大爷是要热的还是要温的。”
锦衣男人把鸟笼放在身侧的桌面上,一字字的道:“我要凉的。”
凉水已到。
刚才拿着那五文钱走回去的伙计来了,也拿着一个铁壶,铁壶里装的就是水,他把水倒进铜盆,把脚插进铜盆里,不到片刻,他的眉头就慢慢皱起来道:“不够凉。”
伙计面露苦涩,低声道:“大爷,这是在外面放了半夜的水,够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