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卿,你都看到了,如今这些生徒学子一代不如一代,整日不思如何治学反纠结于他人闲事,有真才实学者只如凤毛麟角,长此以往让人堪忧。我的提议你可都考虑好了?”丁绶抚着长须摇头感叹,与之贫寒学子不同,这些骄纵的世家子弟,最是难驯。
虽不能以偏概全,可令他满意的大成者终是曲指可数。
丁绶身旁跟着一男子,年约二十多岁,束着发冠并一支玉簪别发,容颜俊逸面色憔悴,闻言向老者弯腰作揖恭敬施了个师礼,声音显得有些犹豫:“恩师,长卿……”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老者出声打断道:“长卿,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为师对你也甚为了解,可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往者已矣,生者可追,你父亲母亲或许做错了。可到底生养之恩大于天,你须得自己想通。既现在无事可做,何妨听为师提议前来帮为师重振书院,待你想回去时再回去不迟,为师年纪也大了,难免力有不逮。”
“恩师别这么说,恩师乃当世大儒,于长卿更是恩重如山。”苏长卿折腰弧度更深,顿了顿道:“长卿答应恩师就是,只是长卿不明,恩师为何会答应收下纪华裳,您不是素来最重规矩的么……”
虽未必过错就在她,可那女子行为,当真太过惊世骇俗!
丁绶心情并未因青年应承好多少,摇了摇头他叹息道:“欲成方面圆而随其规矩,则万事之功形矣,而万物莫不有规矩,议言之士,计会规矩也。可规在形,矩在行,这些生员学子,甚尔连个离经叛道的女子都不如,此乃老夫之过。至于你说的纪家那个丫头,却是老夫欠下她祖辈一个人情。”
老候爷曾帮过他一次,往日恩情今昔讨还,授之做人之理为人之道,将其引回正途,本也是女学之职,且大邺律法也未明文规定不得收年过十五的女学子入院,他又岂有不应之理?
……
绿树成荫,红檐碧瓦,长廊间浓墨书香阵阵,书舍中悠悠琴音不绝,绕耳缠绵绯恻,倒也堪称佳曲。
只那琴声却隐藏着一缕愁思。
铮——
台上谈琴的女子拔下最后一个音符欠身而起,步下时不经意间看到正站在大门口的安夙微怔出声:“咦,你不是纪华裳?你怎么会来这里,我记得你的书舍在轩林晓阁而非这里。可是不认得路么,我带你过去吧。”
女子声音轻柔悦耳,身着鹅黄百蝶穿花云缎裙,外罩一件妆花薄坎肩,更显身姿纤细,她风髻露鬓,淡扫娥眉,婉约娇丽,可谓一代绝色佳人如玉。
这也是迄今为止第一个未曾对‘纪华裳’释出敌意的人。
安夙瞥她一眼,心中微有诧异,她刚刚并未出现书院外,应也并不知晓先前发生的事,想必是尚林书院山长丁绶的曾孙女丁凝无疑。
除她外又有谁能提前知晓她的书舍在哪?
安夙抿唇未答,抬头蹙眉看向书舍门口悬着的牌匾,眼中似闪过一丝迷茫之色,站了片刻却未转身离开,反举步走了进去,将桌上那架七弦琴推开后趴在桌上闭目浅眠,从头到尾未理会众人。
流苏珍珠将书箱等东西放下便福身退去书舍外等候。
巧得是没过大会儿柳梦筠与几个世家女也走了进来。看到安夙的刹那,柳梦筠脸色铁青,尤其看她正好坐在自己旁边,顿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被旁边女子推了下,柳梦筠才回神,扫了一圈儿她却是拐了个弯走到斜对面另外一个坐在桌前的女子跟前站定,抬手一巴掌拍在女子肩膀上,指了指自己的位置,语含命令:“你,坐去那里。”
“可,可是,为什么我要坐去那里?”嗫嗫的声音极低,带着几分的犹豫和不解,明显有些惧怕。
柳梦筠眉毛一竖,嘭,一掌恶狠狠的拍在桌上:“本小姐让你去就去,区区商贾之女,哪儿来那么多废话,敢不听本小姐的你信不信我让你好看!”
“柳小姐息怒,我去,我这就去……”
女子语带哭腔怆惶收拾着东西,一副被欺也敢怒不敢言可怜样子,看得丁凝心有不忍。她犹豫了半晌,原本迈开的脚步最终还是收了回来到。
毕竟让早就结仇的两个人坐在一起,难免生出什么事端,原本曾祖父特意交待下去,将纪华裳和与她结过仇怨的人拆开安排在不同书舍,也是想避开争执和麻烦。
谁曾想这纪华裳因不识字走错书舍又不肯离开。而柳梦筠不敢惹纪华裳便干脆拿别人来撒气!
还真是……
丁凝无奈摇头安抚看了一眼那女子,坐回自己的位置后,以肘支头撇看窗外书舍墙角边长的那株硕大梧桐树发呆,眉宇间也似笼着淡淡哀愁,眼底还有缕谁也未曾看到,却又浓到化不开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