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道济爱怜地摸了摸司马瑶英的小脑袋,又转向王辰,说道:“你家传之学深奥,足以受用终身,我就不教你什么了。”
王辰闻言,心头泛起一阵失望,脸上却依然挂着微笑,檀道济拍了拍他的小肩膀,又取出一册,说道:“你这小子虽然也爱胡闹,但总算不负你谢伯伯的一番教导,尚能领会诗书的神韵。你且收好这卷诗集,好生体悟去吧!”
王辰见有诗集,心中一喜,忙向扉页瞧去,只见《五柳先生草堂记》七个飘逸秀美的大字如龙飞凤舞。王辰挠了挠脑袋,疑惑地望向檀道济:“五柳先生?”
“五柳先生学识渊博,气节通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是吾一生的挚友……”
檀道济将目光缓缓投向远方,缅怀之色溢于言表。王辰止言,低头翻开扉页,神往崇拜之情油然而生,只见一首朴素的诗文映入眼帘:霭霭停云,濛濛时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
二童各有所得,皆捧着书屏气凝神而读,檀道济慰然一笑。这时僧人慧琳携着一身文士打扮的谢灵运来到身旁,将司马瑶英从书海中拉回,和蔼道:“你娘亲和茂英姐姐已经上过香,正四处寻你呢。”
司马瑶英正被书中艰深之言所苦,闻言一喜,忙扭过头去,正瞧见自远处徐徐走近的两道身影。司马瑶英欢呼一声,冲着王辰扮了一个鬼脸,紧抱怀中之物,飞一般地跑开了。王辰目送着她远去,再仰起头来向檀道济看去,脸上再无半点孩子气。
檀道济眉头深锁地望着慧琳与谢灵运,道:“北线战事危急,檀某此役凶吉难卜。龙骧将军注:王康忠烈一生,埋骨之地恐怕仍无力收复,吾心甚愧。”
谢灵运道:“胡魏无道,天自灭之,大都督此行当以保全实力为上,他日定有光复洛阳之机。只恨吾手无缚鸡之力,无力随军杀敌!”
檀道济叹道:“我不过一介粗野武夫,忝继王氏六虎威名,只是辰儿自幼孤苦,从此便有劳二位了!”说罢又低下头,对着王辰殷切一笑,道:“大丈夫生于乱世,身不由己,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辰儿当自勉,令尊泉下有知,当含笑。”说罢便仰天长笑而去。
“檀伯伯……”王辰强忍泪水,目送着檀道济渐行渐远,朦胧之中,所见似乎正是当年战死洛阳的父亲。王辰心中不舍,高呼一声,奔跑着追了上去。
良久沉默不语的慧琳双手合十,向那道魁梧的身影行了一礼,转向谢灵运,低声道:“檀都督此战千凶万险,陛下恐怕也命不久矣,而彭城王飞扬跋扈,又因一些往事而忌恨贫僧,辰儿长居冶城寺,非是长远之计。”
谢灵运郁然道:“当年宫闱巨变,牵连甚广,吾亦被罢官免爵,恐怕祸不远矣。”
慧琳长叹一声,道:“司徒王弘乃开国元老,学识渊博,贫僧与他有旧,或可代说一二。”谢灵运闻言,脑海中闪过一道宽大的街巷,黯色深掩,道:“王司徒德高望重,为人宽和,辰儿若能归于乌衣王家,大善。”
……
数日后,秦淮河南,朱雀桥边,乌衣巷。
乌衣巷位于御道一侧,虽名为巷,却有近三丈之宽,甚至可容两辆马车并行,巷口一座石砌的牌门气派庄重,有兵卫日夜把守。王辰首度踏足此巷,好奇地张望着,只见两侧尽皆钟鸣鼎食之家,雕花墙,青瓦檐,不时有燕雀腾翅其间,又有典雅筝音回响,沁人耳目。
乌衣巷本为东吴禁军的驻地,百余年前晋元帝司马睿衣冠南渡,此地便素为江东高门士族的居所,尤以王、谢二门为尊。两家又互有通婚,人才辈出,且皆以乌衣为贵,乌衣巷之名亦因此而声威远扬。
王辰跟随谢灵运来到一扇朱漆大门之前,只见门上整齐排布的铜钉闪闪发光,门前两座石狮并立,威武灵动,当头门匾上“王府”两个大字更是雄健洒脱,丰筋多力。王辰暗暗赞叹,仿佛被一股磅礴大气所笼罩,不禁肃然起敬。
朱门轻启,一名身着细布短衫的家丁步出,低首行礼,似早就等候多时。谢灵运递上一张拜帖,领着王辰行至一间宽敞的厅堂,只见一位五十余许的长者正端坐于案台之后,神采奕奕,正是宋国当朝司徒──王弘。
谢灵运轻轻一拍王辰的肩膀,却并未言语。王辰压下心中拘谨,端步行至堂中,王弘点头捻须,见王辰眉清目秀,虽未脱稚气,却落落大方,免其叩拜之礼,道:“令尊令伯皆为国之栋梁,老夫缅怀已久……”王辰心头一暖,合手一揖。
王弘和蔼地笑了笑,道:“道渊神僧与慧琳大师都夸赞你自小勤奋好学,老夫倒是也想代询一二了。”王辰闻言,心知王弘必是有意考教自己,于是稳定心神,想起谢灵运早已交代好的说辞,朗声道:“晚辈所学浅薄,有幸得王公垂问,斗胆作答,还请王公指正。”王弘与谢灵运对望一眼,会心一笑,问道:“何以为邦?”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王辰闻言,不由想起母亲所传遗物《尚书》,不假思索道。
“何以为士?”王弘微微颔首,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