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彭城王府。
刘义康招来心腹属下刘湛,问道:“王弘骤逝已有三年,难道还没有查到什么吗?”刘湛见主子一脸阴郁,暗捏一把冷汗,深深低下头去,细声道:“属下惭愧,明暗两线皆断。”刘义康双眼微眯,道:“王弘素来谨慎,却死得如此不明不白,此事若非胡寇所为,便定然和刘义隆脱不了干系!”刘湛小声附和,大气不敢出,刘义康沉思半响,哼了一声道:“王弘不过一介文臣,虽无兵权,却与檀道济里应外合,倒也不好应付。哼,如今这老家伙已死,刘义隆怕檀道济拥兵自重,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
刘湛暗吃一惊,抬起头来,只见刘义康冷冷一笑,说道:“昨日刘义隆故现托孤之色,暗示本王招檀道济入朝。”刘湛眼中光芒闪烁,道:“如今北魏正忙着与北燕交兵,宋、魏国境暂安,以檀道济的性子,若知刘义隆病危思见,定会轻装简行昼夜来朝!刘义隆行此一着,分明是要假借托孤,在宫闱之内围杀檀道济!”
刘义康嘴角勾起,笑道:“刘义隆居心叵测,无病呻吟,自以为瞒得过人,却不知本王将计就计,已让褚灵媛知晓此事,她定会再把这消息透露给檀道济,不负本王所望。”
刘湛道:“王爷此计绝妙!想当年徐、傅、谢、檀四位辅国大臣已亡其三,如今就他檀道济一人功高震主,他也应该明白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如今图穷匕现,他绝对不会束手待毙!”
刘义康道:“不错!所以你即刻持本王符节去一趟寻阳,务必要说服檀道济起兵!届时本王内掌朝政,外有强兵,何愁大事不成?”刘湛领命,喜笑颜开地去了。
零陵王府,内宅书房。
熹微的晨光自窗外透入,斜映在褚灵媛略显疲惫的脸颊,她随意地撩了撩鬓间黑白的柔丝,喃喃自语:“季月杨花伴柳心,东风晓月却无情。”
司马瑶英默默地立在褚灵媛身侧,心中不由地泛起一股悲意,她识得那是母亲每逢季月初六都会念起的诗句,却不知是谁人所作,只见褚灵媛侧过头去,容色在苍白的光幕下似又憔悴了几分,怅然道:“天妒芳华,算来已有三十年光景了……”低语渐散,一道熟悉的身影在褚灵媛心底显现,她的胸口倏而一疼,往事纠缠着涌入脑海,不由悲从中来。
三十年如梭,如今又有几人还记得当年的光景?
安僖皇后王神爱,天姿绝丽,晋安帝司马德宗之正宫皇后,乌衣王家的一代才女,书法之工不下于其父王献之,词赋之美可比百余年前的羊徽瑜。时司马德宗继位不过三年,“天师”孙恩举兵反晋,虽被刘裕击退,却令晋室国力大衰,总督荆、江、雍三州之地的大将军桓玄骤起发难,领军攻入建康。王神爱保全司马德宗的性命,被迫屈从于桓玄的淫威之下,不想桓玄竟又以王神爱为质,反逼司马德宗服下毒药,变成了半疯半颠的痴呆。桓玄步步紧逼,四下收买人心,终于篡晋立楚,夺取了晋室的江山……
王神爱将晋国重宝帝玺献于桓玄,虚与委蛇,暗中指引北府义兵夜渡长江,不想又反中诡计,义兵于覆舟山遭遇伏击。北府将领刘裕率众死战一昼夜,伤亡过半,终于强行突破防线,桓玄遂以退为进,虏司马德宗与王神爱退守寻阳……
后来刘裕与檀道济潜入敌后解救人质,却被桓玄察觉,乱战之下只救得司马德宗。桓玄恼羞成怒,举荆、江二州十万水军顺江而下。当时北府义兵不足两万,却斗志昂扬,与桓玄决战于峥嵘洲,双方激战三天三夜,桓玄大军终于被刘裕以火计击破,桓玄遂携王神爱仓皇西逃,又于枚回洲被追上,最终兵败身死……
桓玄之乱始定,刘裕匡扶晋室,拥护司马德宗重登帝位以复晋国,不想王神爱竟怀上了桓玄的骨肉,羞愤自尽而亡,而司马德宗则因为中毒太深,浑浑噩噩,终日胡言乱语,痴呆之症越来越重,晋室的威严荡然无存……
数年后司马德宗亦脑瘫而亡,后继无人,政局混乱。刘裕力排众议,迎立司马德宗之弟司马德文为帝──是为晋恭帝。司马德文继位之初,动荡不减反增,先有北府大将刘毅割据荆州,又有西蜀、后秦、南燕三国举兵攻晋,更有桓玄、孙恩的余党死灰复燃,图谋趁乱而起。晋室眼看覆灭在即,危难之际,司马德文封刘裕为宋王,加九锡,全权总督天下军事,而刘裕亦不负皇命,以檀道济与王氏兄弟为大将,除叛军,平乱党,灭西蜀,进而两度出师北伐,攻破南燕,灭亡后秦,青、兖、洛、秦等失地尽皆光复……
刘裕力挽狂澜,天下震动,诸胡退避三舍,无人敢当其锋。司马德文感其盖世之功,登台授以天子帝玺,禅帝位于刘裕,并自降为零陵王。晋宋更替,刘裕声威无双,欲再度挥师北伐鞑虏,一统天下,不料司马德文竟于次年离奇遇害,而刘裕亦在不久后暴毙于宫中,一时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娘……”
司马瑶英轻挽起母亲的手臂,将她从悠远绵长的思绪中唤回,正与她的目光相接,只见那熟悉的眼眸如深潭静水,不知遮蔽着什么。褚灵媛与司马瑶英相视许久,眼角的鱼尾纹微微一动,平淡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