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夜,秦淮河。
阴云在空中缓缓聚拢,隐没于夜的黑暗而不为人知。河道中往来的画舫中依然笙歌燕舞,河畔林立的的青楼里则莺莺燕燕,又有来自赌场酒馆的吆喝与醉呼声夹杂其中,喧哗鼎沸。浮华的灯火通明耀目,糜醉的气息蔓延开来,遥引着黑云,将星华尽数遮蔽。
一艘精雕华贵的三层画舫航于河上,红艳的灯笼随风轻摆,龙凤的华纹在闪烁摇曳的火光中舞动,栩栩如生。披甲执锐之士护于一层雕栏之侧,丝竹管弦之音从二层帷幕中悠然传出,而三层偌大的厢阁中,却只设一桌两座,一男一女对面而视,沉默无言。
二层轻快悦耳的乐曲终了,又被一曲“慢商调”的弦式之音所继。褚灵媛闻声,秀额浅皱,暗道:“一弦为君,二弦为臣,一二同音,岂非凌君之相?”
对面的刘义康丝毫不以为意,径自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道:“小王冒昧,夜请夫人来此品酒赏琴,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褚灵媛亦饮下一杯香醇,望了一眼窗外繁华的夜景,道:“彭城王言重了,此处景致甚好。”
刘义康等的便是此言,见褚灵媛并无拒意,便为二人又满上一杯,遗憾道:“对酒聆音,人生几何?只可叹当年‘乐圣’嵇康含冤而死,《广陵散》惜为绝响,小王不才,擅作此曲忝为凭吊,还请夫人指点一二。”
褚灵媛面不改色,却心念急转。嵇康乃当年“竹林七贤”之首,素有雅名,却含冤被司马昭所杀,此时刘义康古事重提,却是有何企图?她一时想不通明,平静道:“乐为心声,《广陵散》虽然失传,但其弦外之音自在人心,心不同则音必异,自古如是。”
刘义康道:“夫人此言甚善。嵇康之死,实因钟会进谗所致,此人欲以贤者之死而污晋太祖之名,又企图借伐蜀之机而夺取天下,可谓是野心滔天,嵇康临终那一曲听在他耳中,想必又是另外一种意味吧?”
褚灵媛闻言暗奇,心想刘义康的野心根本不下于钟会,竟还如此大言不惭,侃侃而谈‘野心’二字?难道他不知道钟会谋反不成,最终反被乱军所杀吗?
刘义康似看出褚灵媛心底的疑虑,又饮下了一杯酒,不紧不慢道:“钟会有反骨,却也有帅才,平叛诸葛诞,攻灭蜀汉,若单以功勋论,我朝也仅有檀都督可与之比肩,夫人以为然否?”
褚灵媛蹙眉,一时竟无言以对,刘义康忽又故意摇摇头,说道:“小王适才失言了。檀都督当年随先帝打天下,平定孙恩、桓玄、刘毅诸乱,又数度北伐,灭南燕,拒北魏,更剿灭了那逆贼谢晦,此等卓越的功勋,即使是钟会也远远不及。”
“彭城王此言何意?”褚灵媛渐感不祥,索性直言相向。刘义康再饮一杯酒,笑道:“小王酒后胡言乱语,如有不当之处,还请夫人勿怪。”说着指尖用力,一声裂响自那精致的玉杯传来。刘义康故露心痛之色,说道:“玉碎,杯鸣,却是再也无法弥补了。想当初徐、傅、谢、檀四位辅国大臣何其显耀,如今唯有檀都督一人独善其身,此天意乎?此人意乎?檀都督忠肝义胆,矢志北伐,却焉知我义隆皇兄不以彼为钟会乎?”
“!”褚灵媛心中一惊,讶然地望向刘义康,只见他随意丢下那破裂的酒杯,脸上却一片肃然:“天有不测风云,皇兄无故病危,而檀都督仅携十人便要来京面圣,虽有当年汉高祖赴宴之勇,关云长赴会之壮,却须知宫闱重重,进不易,出更不易……”
褚灵媛再色变,低声道:“禁宫深苑,难道不都在彭城王殿下的眼皮底下吗?”
刘义康道:“夫人此言差矣。小王虽有保护檀都督之诚心,却也只能调动半数羽林禁卫。况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小王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求与夫人通力合作,以保檀都督之周全!”
褚灵媛闻言暗恼,心想这刘义康表面上恭敬有礼,却步步为营,而自己却偏偏无可奈何。她压下心中恼怒,亦将手中酒杯丢下,微愠道:“零陵王府无权无势,徒有其名,又有何资格与彭城王府通力合作?”
“资格”二字显得格外刺耳,刘义康却置若罔闻,正色道:“夫人在小王未及弱冠时便已母仪天下,谁人不敬?夫人又与檀都督师出同门,深得‘战神’谢玄之传承,谁人不服?恭帝高风亮节,虽不幸罹难,但若有谁胆敢道零陵王府半个‘不’字,本王绝不容他!”
褚灵媛意味深长地望了刘义康一眼,自嘲道:“前朝遗脉,谈何敬服?”
刘义康眼底异芒闪烁,低呼道:“夫人怎可如此自暴自弃?尧授位于舜,舜传位于禹,恭帝依古礼而行禅,实乃五帝之德也!天妒英才,恭帝与我父皇虽然先后亡故,但令媛与我义符大哥情投意合,喜结连理,实乃一代佳话也!只可恨逆贼犯上,大哥不幸遇害,令媛孤苦伶仃,小王甚为痛心!”刘义康言罢,猛然起身,曲身一揖道:“夫人明鉴,小王仰慕海盐公主久矣,还望夫人成全!”
“你!”褚灵媛眼皮一跳,眼底慌乱一闪而没,惊道:“彭城王何出此言?”
刘义康郑重其事道:“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