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淮水畔。√奔流的河水涛声不绝,仿佛在述说着亘古不变的源远流长。
早在东晋与前秦对峙时期,淮、泗一带纵横数百里的荒野便是南北政权不成文的边界。五十余年前,前秦“天王”苻坚以倾国八十余万雄师伐晋,一举攻下淮水南岸的重镇寿阳,却被“南方战神”谢玄大败于淝水。前秦从此分崩离析,北魏则在群雄争霸中崛起;而南方的晋室历经坎坷,终于由刘宋所取代。英雄末路,王朝更迭,尽管秦、晋已经没落,但淮水作为分隔南北的天堑,却依然在默默恪守着它的使命。
“瑶英,那里便是淮水,渡过之后,我们不如再沿颖水北上,如此便可直抵嵩岳,你意下如何?”
王辰指着前方激荡的波涛,低声相询。司马瑶英望了一眼淮水,浅笑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既然辰弟你涉猎广泛,这开道引路之事,舍你其谁?”王辰脸色一红,道:“瑶英你又取笑我了。此行路途遥远,我所知毕竟有限,若是出了错漏,恐怕还要走不少冤枉路。”
司马瑶英白了王辰一眼,说道:“反正我们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大不了一路向北就是!”王辰见她一副无所谓之色,也同样深以为然,只见司马瑶英转过身去,眺望向漫漫来路,自言自语道:“待我们日后归来之时,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
王辰亦将目光投向南方,静立无言。背井离乡之愁冉冉升起,却不及对未来的迷茫。“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离骚》一语霍然浮上心头,可是前路又在何方?
“呐,辰弟……”司马瑶英轻轻牵起王辰的手,细声道:“谢谢你,依然陪伴在我身边。那夜之语,我忘记。”
王辰的身体微颤,手腕转动,反将司马瑶英的柔荑握在掌心,只听一语深情在耳畔响起:“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瑶英!”王辰手中再一紧,不待多言,口却已被一对温唇封住。甘甜的柔意蔓延开来,他情不自禁地将司马瑶英搂在怀中,只感天高地广,终不及她一心真情深远,只要有她陪伴,就算此生漂泊无终,居无定所,也没有什么值得悲怀。
“辰弟,你那夜怎可篡改娘亲的诗句,再说与我听呢?”唇分,司马瑶英扭转过头,想起不久前那“山陵崩,江水竭”之语,脸颊原本的黯然变得绯红,喃喃道:“那可是娘亲在追忆父皇时才会咏起的句子。”
王辰低头,苦涩之余,又感恍然。《上邪》本无题,自汉代便已传下,母亲云秀遗世的绝笔辞尾,便是此句。褚灵媛既然在悼念晋恭帝时也咏念这首诗,想必是与母亲怀有同样的伤情吧?王辰心念及此,暗叹一声,说道:“苍天无情,但有情人必终成眷属。你娘亲便是我娘亲,相信她九泉之下与父亲相聚,一定会开颜吧?”
司马瑶英忍住鼻尖酸意,应了一声,抹了抹眼角的温湿,脸上又回复坚毅。她仰望向苍穹,道:“列祖列宗在上,我司马瑶英归来之时,必携万军铁骑,踏破他刘宋朝廷!”
长风拂过香肩,撩起三千青丝飘扬,鬓角断口灼目,却更显英姿卓尔,令人心生倾慕。王辰的精神也是一振,出口成章道:“瞻彼淮矣,维水泱泱。六师戴甲,从子激扬!”
司马瑶英嫣然一笑道:“傻辰弟,虽不知你又从哪里剽窃来这诗句,不过我就是喜欢!”
王辰干咳一声,说道:“果然还是瞒不过你的锐耳。此句源于《诗经·小雅》,我不过一时有感而发罢了。”
“是《诗经》么?”司马瑶英侧歪着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王辰闻诗,胸中润过暖流,说道:“此句出自曹操所作之《短歌行》,不过也的确是源于《诗经》。”
司马瑶英一脸不可思议之色,奇道:“什么?原来连曹操也会剽窃诗句?”
王辰无奈地摇摇头,道:“曹操雄才大略,唯才是举,适时援引两句《诗经》,能招得天下归心,又怎是我等后辈能妄自评判的?”
“呆子!”司马瑶英没好气地一笑,道:“你平日不求上进,习武不精却还醉心于诗句,再跟你这唠唠叨叨的辰弟谈诗,酸也酸死了!”
“呃……”王辰挠挠头,一脸尴尬,司马瑶英嘴角一弯,冷不防地一拍他的脑门,转身就走。王辰疼在头上,甜在心里,连忙转身,切步跟上,却又与司马瑶英同时愕然止行。
“桀桀桀,小两口山盟海誓,打情骂俏完了,终于肯回头了?”
“!!!”
只见一个黑衣人正负手立于淮水岸边,阴翳的眼神不屑地扫过王辰与司马瑶英,令二人心中陡然一寒──那是他与她此生此世都难以磨灭的仇念。熊熊怒火自司马瑶英眼中迸射,王辰将她及时拉住,传音道:“此贼武功绝世,不可力敌!”司马瑶英在瞬间冷静下来,与王辰默契地侧移一步,凝神戒备。
黑衣人似乎并不急于发难,若无其事道:“二位情意绵绵,倒是让本座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