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谦之微微颔首,目光在他破损的道袍上略作停顿,却也不加询问,低头望了一眼身旁的拓跋晃,说道:“晃儿尊道敬佛,是为师一个月前新收的俗家弟子,说来也可算是你的小师弟。”
“拓跋晃见过崔公,见过王师兄。”
拓跋晃闻言,迈前一步,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不失皇家正气。王辰见他神情端正,眉清目秀,小小年纪就已现出浩然之气,忙揖手回礼。寇谦之与崔浩对望一眼,笑道:“崔先生远道而来,还请入室一叙。”崔浩点头称善,与寇谦之一入一间宽敞的道堂。
“王师兄请!”拓跋晃见两位长辈已入道堂,遂一手附胸,一手平张,向王辰躬身致敬,王辰瞧着他那矮自己一大截的小小个头,脸一红,却也不好推辞,尴尬地道了一声“师弟请”,也与拓跋晃先后登堂入室。
……
日渐西斜,寇谦之与崔浩畅所欲言,虽过了数个时辰,兴致却丝毫不减,从先古的《尚书》论至后世的《汉书·五行志》,引经据典,连先秦诸子百家之论也多有涉及。
王辰端坐一旁,虚心聆听,理解虽不尽然,却也大开眼界,对崔浩的敬仰之心更甚,暗道:“没想到崔公不仅精通儒学,而且还对道门玄象与阴阳之理有如此高深的造诣,二学交映之下,竟然自成一体,此等精湛的学识修为,恐怕就连义父都要逊色一筹!”
一旁的拓跋晃更是听得云里雾里,不时悄声地向王辰询问。王辰乐得有个小师弟,深入浅出地解释着,说到自己也不甚理解之处,只好随口带过。拓跋晃年纪尚幼,哪知其中深意,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满脸崇敬之色。
月上梢头,拓跋晃毕竟年少,终于感到困乏,面露疲色。崔浩侧目瞧见,嘴角浅浅一笑,起身道:“时辰不早了,崔某叨扰多时,还请国师勿以为意。”寇谦之亦起身,捋须含笑不语。
崔浩会意,携拓跋晃离席而去,行了两步,又侧首看了王辰一眼,说道:“崔某近日得了壶江南的佳酿,王少侠明日如有闲暇,不若来崔某府上一同品评如何?”王辰听出了弦外之音,忙揖手应诺,送二人至门口,远望着其身影消失于夜幕之中……
夜风习习,玄都坛顶空旷一片,王辰垂手立于寇谦之身侧,凭栏远望平城夜景,只见里坊夜集鳞次栉比,灯火通明;园林观堂散布四方,流华辉映,虽无秦淮河上的锦瑟缠绵与诗风荡漾,但四方四维的军帐营火与战马不时的嘶鸣之声,却增添了一种别样的豪气。
王辰久居深山老林,初次见到此等繁华,满怀感叹,又将过往两年所悟悉数道来。寇谦之静静倾听,眼中划过一道赞赏之色,说道:“天下武学繁多,却殊途同归。下者墨守成规而熟能生巧,中者化繁为简而大巧不工,上者则返璞归真,天人合一。你能在短短两年之内便悟出‘势’的精髓,实属难得!”
王辰闻赞,全无沾沾自喜之意,而是低头默想,不明白究竟如何才能“天人合一”,于是恭声相询,只听寇谦之说道:“武道之极,正是阴阳之极,此乃先天之境,不可以世俗常理度之。天道渺渺,而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缘法,若没有大机缘,恐怕穷极一生也难证大道。”
王辰越听越糊涂,一脸茫然,只听寇谦之又道:“所谓‘先天’,即‘无为’之为,因其浑然天成,自然而然,故而无形无饰,却又包罗万象,绝非‘后天’之为那般,因为有形,而只能落得‘有为’。”
寇谦之言罢,将目光缓缓投向远方,道:“你且看这灯火繁华的平城,纵然再辉煌,再灿烂,也终有穷尽之时,又如何能与那亿万星辰相提并论?人之于世,无论富贵贫贱,皆生而有形。以有形之身,去探求那无形之境,实乃追本溯源之事,又怎可一蹴而就?为师苦求四十余载,虽然不至于一无所得,却也只不过是迈出了半步罢了。”
“半步?”
王辰闻言,疑惑更深,仿佛知道的越多,就反而越无知。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仰望向那星罗棋布的夜空,只见璀璨的光华在浩瀚无垠的黑暗中闪烁不绝,如银缎般圣洁的星河亘古长流,不知源于何处,也不知去往何方。那无声的宁静之下,是令人神往的幽邃,而那遥不可及的距离,又令人不得不望而却步。王辰久久地凝视着,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
翌日,王辰拜别寇谦之,应约来到司徒府上。一名守门的老仆似早就等候多时,将他引入一进宽敞的庭院,却只字不言,弓身去了。四下无人,王辰闲庭信步,闻得一阵缥缈的酒香,他会意一笑,循着气息来到一扇门前,只见两侧各题了一句七言骈文:“千秋松柏寒枝雪,万里河山烽烟绝”,额匾上又题着“夷景轩”三个大字,行云流水,苍劲有力。王辰静立凝望,心弦不由地一动,似有所感,却又难以言喻。
“王少侠既然来了,何不入室共饮一樽?”
崔浩文雅的声音适时传来,王辰回过神,谦应一声,推门而入,只见屋内经卷如山,笔墨流韵,原来是一间雅致的书房。王辰敬施一礼,道:“承东郡公相邀于府上,晚辈三生有幸!”崔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