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辰的目光在那酒樽上停留片刻,想起义父王弘平素亦喜欢在书斋小酌两杯,如今却生死两隔,不由暗自神伤。崔浩眼角微动,说道:“城西醉天楼的楼主精于酒道,本出身于南方,数年前将南酒的清冽与北酒的辛烈合二为一,创出这独具一格的佳酿,少侠难道不想尝一尝吗?”
王辰回过神来,忙双手接过酒樽,敬声道:“东郡公胜意相邀,晚辈岂敢唐突?只是晚辈自小沾酒即醉,若有不敬,还望东郡公海涵!”说罢便将那清淡透彻的液体一饮而尽,只感入口冰如雪,沁人心脾;入腹则烈如火,暖人腑胃。一股浓烈的醉意登时上涌,王辰暗吃一惊,连忙暗运内力,将酒气化去,赞道:“此酒果然不凡!”
崔浩笑了笑,亦饮下一杯,却面不改色,随意问道:“少侠可知此酒何名?”
王辰心知崔浩绝非只是品酒这般简单,一时却也猜不透他的用意,只好顺势说道:“晚辈不擅酒道,敢请东郡公示下。”
崔浩意味深长地看了王辰一眼,却也未多做解释,只道出“雪中烈”三个字。王辰闻言,先是一怔,又不自觉地想起书房前那一副门联和额匾,忽然心中一动,终于明白了那一语双关之意。
“夷吾成桓业,景略定秦心。周微攘夷,山崩化胡,晚辈谨受教!”
管夷吾管仲乃是齐桓公的智囊,王景略王猛则是“天王”苻坚的首辅,正应了一“夷”一“景”两个字,而“夷”又与“蛮夷”相合,“景”则有光明之意,那简简单单的“夷景轩”三个字,所传递出的,乃是包容天下的胸襟。王辰想通此意,后退一步,朗声而拜。
崔浩脸上划过赞色,自他亲提“夷景轩”以来,除了国师寇谦之、金紫光禄大夫毛修之等寥寥数人以外,便再也无人能看懂其中真意,却没想到今日竟被一个年轻人读懂了心声。他放下手中酒樽,说道:“当年文昭公以酒喻心,送了此酒‘雪中烈’三个字,意在兼容并蓄,发扬南北之所长,确是一段佳话。只可惜天妒英杰,崔某甚憾,所幸江左王家才俊辈出,王少侠果然不负乌衣之誉。”注:王弘谥文昭
王辰没想到那酒名竟是出自义父王弘,微微移开目光,勉强压下睹酒思人之念,心想崔浩与王弘齐名于世,但毕竟是魏国司徒,而他王辰如今乃是落难之身,又被错认为是乌衣王家的后人,倘若不能及时开诚相见,日后难免会引来不少的麻烦。况且崔浩与寇谦之显然素有交情,自相逢以来也一直示以善意,以他的贤名与声望,应当不会去做那落井下石的恶毒之事。王辰念及此节,顿感坦然,索性也不再隐瞒,将自己的出身向崔浩道明。
崔浩听闻王辰的身世,眼中闪过讶色,道:“崔某还道乌衣巷何时出了王少侠这般的青年才俊,原来少侠不仅是文昭公的义子,而且还是景略公的后人!”说着神情略微一黯,叹道:“文昭公与崔某一南一北,可惜一直无缘相见,只能遥引为神交。而景略公功震万世,无奈天违人愿,崔某常常暗自嗟叹,但求承其大志,实现其千秋万里之大业。”
王辰见崔浩对王弘与王猛如此推崇,心中感动,又想起此二人虽然分仕南北,却皆壮志未酬而终,而自己的父伯们当年随着刘裕打天下,如今却无一人在世,自己四处漂泊,又能何去何从?于是低下头去,不由悲从中来。
崔浩看在眼里,心想王辰本就是名门之后,又蒙道渊、慧琳、王弘、谢灵运等人教导,文武双全,难怪连寇谦之都对他青睐有加,破例收为俗家弟子。他看着王辰那一身残衣破服,顿时爱才心起,忽又想起当年洛阳兵微,魏军以借刀杀人之计,兵不血刃夺下洛阳,而王辰之父王康则战死沙场。崔浩叹息一声,暗道:“此子自幼孤苦伶仃,说来也算间接因我所致,如今无家可归,流浪至此,却也是天意使然……”
二人各怀各的心事,皆默然不语,过得许久,崔浩笑着起身,道:“天有不测风云,少侠既已不能容于南朝,何北疆多做停留?我北魏近来多为北凉与柔然所扰,正缺有志之士,护国安民;况且北地胡汉混杂已久,更亟须精通经史的有识之士,振兴民风。”
王辰抬起头来,见崔浩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脸不由一红,惭愧道:“东郡公高赞了,晚辈不过无名之辈,何德何能?实在愧不敢当!”
崔浩笑道:“相逢即是有缘,却也不必如此拘谨,少侠若不介意,不若崔某便以贤侄相称如何?”王辰闻言,受宠若惊,忙镇定心神,揖礼道:“崔公以礼相待,晚辈幸甚!只是晚辈毕竟出身南国,倘若他日南北交兵,晚辈又怎可对自己的祖国兵戎相对?”
崔浩似早已料到王辰会有此念,说道:“刘裕奋起寒微,平定桓玄之乱,北禽慕容超,南枭孙恩,可谓是众望所归,乃司马德文之曹操也。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也,当今宋帝昏庸无道,全无其父之德,如崔某所料不差,连檀道济将军恐怕也是他借刀杀人的牺牲品。此等枉杀忠良之辈,着实令人心寒,又怎配做一国之君?由此观之,宋室气数在十年之内,必然中衰!只可叹刘裕戎马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