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辰闻言哑然,没想到崔浩远在千里之外,竟能将害死檀道济的真凶料得滴水不差。崔浩见他犹豫不决,道:“宋帝虽然昏聩,但当今魏帝雄才大略,胡汉并举,少侠何不效仿令祖景略公,行那君子之事,一展抱负,安定北地甚至天下万民?”
铿锵有力之音入耳,王辰却更感茫然。“谁谓古今殊,异代可同调”,谢灵运当年所言,犹在耳畔,而那“君子之事”,究竟是什么?他身为汉人,倘若忘本助胡,到底是对是错?秦淮烟波荡漾,平城夜景繁华,又如何能与天道相齐?
诸多疑问无解,王辰心绪一阵波动,剪不断,理还乱,踟躇间,只听崔浩又义正辞严道:“大争之世,孰是孰非?倘若南北全面交兵,又是谁在真正受苦?是宋国吗?是魏国吗?”
“是天下人!”王辰迎上崔浩的目光,不假思索道。
崔浩肃然点头,问道:“既然是天下人在受苦,可为何自八王之乱以来,天下人之间的战火,却一直未曾停歇?”
王辰一愣,一个简单的答案浮上心头,却又似乎漏洞百出。他迟疑片刻,低声道:“因为分裂,才有战火,唯有统一,才能止干戈。”可是话刚出口,便又后悔了,自己的声音传入自己的耳中,竟显得那么残酷与刺耳。
“是么?”崔浩摇摇头,遗憾道:“汉末三国争霸,终于由晋室一统天下,然而从晋武灭吴到八王之乱,这所谓的统一,又维持了多少年呢?”
“十一年……”王辰避开目光,无力地答道。他自小熟读史书,自然知晓晋初的历史,此时亲口说出,只感那统一伟业的光芒,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黯淡。
“不错,只有十一年!”崔浩长叹一声,恍若自言自语道:“天下雄主,不知凡几,谁不想一统天下?谁又不是以此为志,四处征伐?然而群雄都想统一,所以谁也无法统一,而即便能够统一,这天下就当真可以太平吗?”
崔浩之言仿佛一道警钟,掷地有声,王辰心头一震,不待思索,阵阵惊雷之音便扑面而来,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自魏立国起,气吞山河,前有道武帝参合坡大胜,覆灭强燕;后有明元帝南征大捷,尽取青、兖、豫、洛;当今魏帝更是雄才大略,相继收并胡夏、仇池与北燕,颇有昔日秦皇嬴政、魏武曹操、天王苻坚之风。时至今日,除却西陲凉国,北地诸国皆已归于魏之版图,华北一统,指日可待!”
“然而秦皇嬴政何等威风?秦却难传两世!魏武曹操何其伟略?魏却尽付黄土!天王苻坚虽雄霸一时,却落了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又是为什么?”
“胡人凶莽,谁人不知?道武帝虽然覆灭强燕,却有谁还记得参合坡那尸骸如山?明元帝虽然南征大捷,却又有谁为那千万妇孺乞怜?”
“我大魏虽然看似强盛,但放眼当今天下,西有吐谷浑,东有高句丽,淮南刘宋分庭抗礼,漠北柔然更是屡掠边境,此实四战之局!况且魏迁都不过四十载,疆域虽广,却难免胡汉混杂,乱象频发,甚至子弑亲父于萧蔷之内,这又岂是一朝一夕所能平抚?魏国表面辉煌,实则矛盾重重,祸根深种!”
“统一?何谓统一?人心不一,天下何统?胡人虽然嗜血强夺,却有着素直尚武的心性,汉人虽然积腐已久,却有着源远流长的文化。倘若能并取胡汉之所长,将胡人的血性与我汉人的义理相结合,何愁不能生机澎湃?何愁不能天下太平?”
王辰惊讶地呆立原地,没想到看似温和素雅的崔浩,心中竟有着如此磅礴的志念。他的心砰砰直跳,忽生共鸣,情不自禁地渴望激流勇进,投身于那伟大的宏图之中,却不想崔浩说着说着,突然退了半步,激昂戛然而止,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歉然说道:“崔某一时失态,在这夷景轩呆的久了,故而语无伦次,贤侄勿要见怪……”
“崔公大才,晚辈不敢!”王辰心悦诚服,再无一丝顾虑。
崔浩微微一笑,凝望向王辰的双眼,问道:“你可知崔某为何要告诉你这些吗?”
王辰一怔,轻轻地摇了摇头。
“因为从你的眼底,我看见了自己年少时的影子。”
“崔公!”
王辰的脑海轰然炸响,凝望向崔浩。那是何等诚挚的眼眸啊,纯粹得没有一丝杂念!王辰心潮起伏,一揖到底道:“崔公大义!晚辈不求职权功名,只求以布衣白身,略尽绵力,助崔公安定天下!”
崔浩紧握王辰双手,将他扶住,道:“贤侄既有此志,崔某甚慰,然而崔某所求之功,任重而道远,恐怕将是荆棘满途,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王辰毫不犹豫地一抱拳,重重地点了点头。
崔浩颔首而笑,又道:“我朝太子拓跋晃,生而聪颖,少有正气,贤侄与他既为同门师兄弟,或可言行身教,助他明汉理,竖威仪,待日后成为明君,为天下人行天下事!”王辰点点头,谦声称善。
崔浩得一忘年之交,兴致大好,嘴角又神秘地一弯,从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