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有所为,亦有所不为,而决定‘为’与‘不为’的,往往只是在私心的驱使下,视那牺牲的程度略微有所不同而已。”
王辰霍然睁开双眼,耳边依然回荡着崔浩的话语。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而这简简单单的一个“情”字,是否正是源于私心?
“公子!你终于醒了!”
小芸恬美的声音适时传来,将王辰从深远的思绪中唤回,他转过头去,见小芸正伴在身旁,不远处的桌台几案都是那么的熟悉,原来已回到了崔府的卧房。明媚的阳光自窗外斜射而入,显然已过午时。
“公子昨夜迟迟未归,老爷料到公子去处,故将你接回府中安歇。”小芸放下手中湿巾,取来了一套洁净的长衫,说道:“老爷还说如果公子酒醒无事,便可至夷景轩一叙。”
“柳某一时贪杯,又麻烦小芸姑娘了。”王辰尴尬地一笑,甩了甩仍略感胀痛的头,迅速起身穿戴整齐,心想自己长醉不醒,崔浩必已久等多时,于是忙向房外行去,刚推开房门,身后便又传来小芸关切的声音:“公子──醉,醉酒伤身,还是少饮的好。”
王辰停下脚步,转身看去,见小芸一脸郑重其事,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头上扎着两个恍如雀尾的小辫,煞是可爱。王辰不禁暗自好笑,没想到小芸虽然个头不大,却已俨然成了他的半个贴身管家。
“小芸姑娘既有所命,谁敢不从?”王辰的心情轻松了些许,打趣一声,亦现出一副“郑重”之色,本想再寒暄两句,却见小芸将目光避开,低头道:“公子言重了!奴婢适才斗胆妄言,语无伦次,还请公子恕罪!”
王辰见小芸一脸自卑之色,念起她凄苦的身世,心生怜意,只想着她日后能再多些笑容,不再自怨自艾,于是柔声道:“小芸,这里就是你的家,以后莫要再作践自己为奴婢了。”
小芸娇小的身体轻轻一颤,抿嘴不语,许久,才点了点头,终于抬起头来,从那微微泛红的眼中所折射出的,是憧憬与喜悦的光彩。
“崔公和柳公子都是好人,奴……小芸一直都晓得的……”
半炷香后。
王辰来到夷景轩,见屋内熏香雾绕,平淡静谧,崔浩正手持一卷古籍,细细,与昨日慷慨论志之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王辰不敢打扰,轻步行至他身旁,向那古籍望去,但见上书《六韬》两个大字,虽是篆体,却已显隶化之形。
“贤侄一夜忘怀,酒意可已醒去些许?”
崔浩见王辰到来,放下了手头古卷,取起案头的羽扇,轻轻挥动,香烟随即淡去,又缓缓地重聚在一起。
“承蒙崔公教诲,晚辈已明志!”王辰敬施一礼,正色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虽皆有私心,却也有不忍人之心,此乃人心之两面,本就无可厚非。崔公之志,乃为万世开太平之壮业,晚辈虽为匹夫,却也责无旁贷!”
崔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望向案上的古籍,问道:“诸子百家之言博大精深,不知贤侄对这兵家之言可有涉猎?”王辰不知崔浩为何忽有此问,心想他必有深意,如实答道:“义父府上收藏有不少兵书,晚辈虽有翻阅,却未有仔细研读。”崔浩道:“无妨,今日便浅谈一点兵家之道吧?”
王辰心中一喜,暗道崔浩必是有意授业于他,连忙施了一礼,只听崔浩悠然道:“兵者,诡道也。此为兵家之胜,却不可先传也。”王辰听闻“诡道”二字,轻声应是,他虽未曾精研兵法,但对《孙子兵法》的这句名言却也是耳熟能详的。
“可是兵家之胜为何不可先传呢?”崔浩见王辰深以为然,也并未多加解释,反而先提出了一个问题。
“既为诡道,则非一板一式,若能提前传授,自然便算不得诡道了。”王辰思索片刻,又想起自己舍弃了具体的武功招法,不正与兵道暗合吗,遂福至心灵,又道:“晚辈窃以为,若能把握形势,因势利导,则可跳出束缚,贯彻诡道!”
“好一个因势利导!”崔浩脸上划过赞色,郑重道:“势之重,正是《六韬》的精髓。古之善战者,非能战于天上,非能战于地下,其成与败,皆由神势,得之者昌,失之者亡。是故兵事的成败,就在于对这个‘势’字的把握!”
王辰闻言,心中亦感振奋,望向崔浩,静待下文。
“用兵之上上者,不仅可以把握形势,而且还能创造形势,而这造势之举,必须要机密行事。所以至事不语,用兵不言,否则如果敌人知我兴兵,就会事先布防以应对;如果敌人知我行军,就会事先图谋以算计,兵者也就失去了诡道的意义。”
“崔公所言精辟,晚辈受教了!”王辰眼睛一亮,豁然开朗,原来上乘的兵法,并非只是排兵布阵那么简单,盲目地追求兵之“形”,反而是背离了作为本质的兵之“神”。
“只是这样纸上谈兵,却也无味,不如我们便来分析一个实例吧?”崔浩抚了抚案上的古籍,现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将目光投向窗外,平淡道:“陛下在今日早朝时下定决心,要出兵伐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