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谧无声,阮诗诗轻轻地脱下一件水蓝色的留仙裙,皎洁的月光自窗外透进,照射在她完美的胴体上,纯洁而素雅。
“瑶英姐,对不起,对不起……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阮诗诗早已泪雨洗面,哽咽自语:“纵能留住他的人,可是他的心,却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啊!”
“你怎可如此狠心,你怎可如此绝情?你怎可给了他最美的希望,却又亲手将这一切都狠狠摔碎?你可知他伤得有多深,有多绝望?”
阮诗诗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水蓝色华裳──这是她与司马瑶英用了十日才裁出的结晶。此前种种,如昨日遗梦,虽然想要忘记,却终究难以逃避。“女为悦己者容”,当日所语,既是发自内心的祝福,却又何尝不是她自己的心语?
“报仇……报仇就真的有那么么?”
阮诗诗细细抚过那精致的华缎,司马瑶英离去的背影与王辰急切的高呼在脑海同时挥之不去,她的心蓦地一痛,喃喃道:“可是王大哥的仇……他孤身一人,就算武功盖世,又怎能斗得过千军万马……”
静,令人心酸的静。
阮诗诗转过身去,将那承载着破碎希望的华服藏在了箱底,也将期冀许久的渴望深深埋在了心底:“瑶英姐,你会回来的,对不对?你一定会回来的……”
情,令人心疼的情。
阮诗诗轻闭着双眼,将自己的情融进了夜的梦里:“王大哥,你可还记得建康城外,冶城寺里,你背起过一名叫阮馨儿的女孩?”
梦,令人心痛的梦。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不是么?只要能永远静静望着他的侧脸,诗诗就知足了……”
……
时光荏苒,夏去冬来。
接天楼──天水城最别致的建筑,此楼供有绝世佳酿“月下忘情”,此楼的主人,是名动天下的“接天郡主”阮诗诗,而不知从何时起,此楼又多了一名贪酒的护楼使者:隐为魏国第一青年高手的“飞云客”柳云飞。
“飞云客”之名最早是从哪里传出已无人知晓,而但凡与他交手的,还从未有人可以捱得过十息。他已经很少用剑,但据军中老兵传言,他若用剑,则必饮血。
天水毗邻关中,又靠近匈奴、羌、氐等族的聚集地,人流往来繁杂,其中不乏凶性未泯,甚至人面兽心之徒,却很少有人敢来接天楼闹事,尽管此楼的主人,是几乎能令天下男人都酒后轻狂,却又偏偏不懂自保的阮诗诗。
天水接天楼比长安接天楼低了一层,前两层的布局基本一致,为常年对外开放之所,只是在二楼临街的一侧,又专门以木栏辟出一处平台,台上只有一桌与一座,并总能见到一人在月下倚栏斜靠,自斟自饮。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他与她,朝夕相伴两相惜;他与她,望穿秋水不相知。
还有一个月便是春节,而行将结束的“太平真君”三年,依然不是太平的一年。
宋国大将裴方明秘密潜回蜀中,本打算举兵自立,不料宋帝刘义隆早就在成都布下了天罗地网,以贪污之罪将裴方明秘密收杀,而征虏将军刘康祖则因抗战不利,被免官闲置……
司马楚之统领大军北上,与镇北将军封沓合兵一处,攻灭乐都叛军,又与讨逆将军奚眷合击酒泉。沮渠天周死战二十余日直至城破,最终身首异处,沮渠无讳则逃往西域高昌国……
氐王杨文德在葭芦举兵两万偷袭白水,遭遇魏将皮豹子阻击,大败而归。杨文德只身逃脱,不知所踪……
柔然可汗吴提卷土重来,出兵攻魏。魏帝拓跋焘勃然大怒,率军出阴山御驾亲征,又命司马楚之、封沓与奚眷从凉州同时进击,共计四路大军,齐攻柔然……
拓跋焘以广都王拓跋纥接替司马楚之总督关中军政,又以太子拓跋晃总领朝政,诏令古弼为太子辅,升任尚书令,与司徒崔浩共同辅佐太子监国……
又是一日黄昏时,王辰如旧独坐二楼平台,沉郁的目光投往下方熙熙攘攘的东街。筹备新年的喜庆气氛洋溢在大街的每一个角落,却唯独与王辰这一桌一座格格不入。
世间战火依然不断,可王辰却完全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然忘记了整个天下,只有往事如白驹过隙,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回演。
王康守金镛,战死于庚申年庚辰月戊子日丙辰时,竟与王辰的生辰一致,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天意?
父亲、母亲、慧琳、谢灵运、王弘、檀道济、褚灵媛、寇谦之、崔浩、毛修之、冯朗、小芸、拓跋钰、蒋柔、阮诗诗,以及杀父仇人司马楚之、冷酷的氐王杨文德、似友似敌的裴方明……众人齐集,一言一行相互交织,化一张巨大的网,纠缠于其中的,是亲情、恩情、师情、忘年情、愧疚情、怜爱情、兄妹情,以及情意、悔意、歉意、怒意、恨意与倦意。
五味杂陈,却唯独缺了那爱意如仇,王辰只感自己被牢牢地缚于网中,越是挣扎,就越发感到窒息。于是他醉酒忘情,酒醒伤情,如此往复,已不知度过了多少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