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叶离开始抄,一开始时动作很稳,仿佛从来没有受过伤。春燕在一旁伺候笔墨,等到差不多时就不再磨墨,静静看着袁叶离写字。她知道飞雪山庄上的一些事,所以盯着,仿佛在担心她会不会再次受伤。
春燕说不清,她是不是真的希望小姐受伤。如果旧伤再次复发,那固然是那个赖嬷嬷的责任,可是那样对小姐的身体也有损。小姐擅琴,倘若因此而当真受了伤,从此不能再弹琴,就是得不偿失了。
不得不说,春燕的担心是丫鬟的想法,虽然这也是因为关心太过。就算再如何受伤,也不会难以治愈……
何况,袁叶离的伤早已治好了,手腕上也没有痕迹。
笔尖是柔软的,袁叶离仔细地看着黑色在纸上留下痕迹。她的手腕很稳,而只有足够稳了的时候,写出来的字才好看。她小时候学书法,是谢箐亲自教她的,四五岁时还准许她将手腕托在桌上,因为是小孩子,毕竟使不上力。
那时候用的,还是小一些的毛笔,后来这样练了一两年,袁叶离那时还以为,可以就这样练下去,觉得练字其实也不是那么难。当然,她不会知道,只有大家小姐才会这么早就学书法,而她即使比不上那些才女,也已经胜过旁人一大截了。
这些就是底蕴,若不是官家小姐,还当真不会如此。那时她只是偶然看到大人们吊起笔来写字,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们能够坚持那样?自己试着弄了一会儿,结果手臂酸得不行,不一会她就改了姿势。这样遭过一回罪,那以后她过的提心吊胆,生怕娘亲会提起让她学大人笔法的事情。
再后来,她方才知道那叫做吊笔,真正写字的人都是那样的,提着毛笔的最上端。为此母亲还做给她看,外祖父是如何的用笔来速记。
是的,速记,仿佛草书那样快,在当时袁叶离看来,就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却真真是用来记先生说书时讲的话,所以肯定要快,然而字却依旧是能看的,而且因为多,偶尔还抄在书上,字体还十分的小。
这样一看,六七岁的她就不怕吊笔了,因为外祖父做得到,她不能速记,至少也能做到那样吧?这样勤勤恳恳的练字,到了外间,其他人就夸她,不愧是才女的女儿。然后,事情变迁,谢箐过世,如今她也能够写得这样快了。
袁叶离回忆着过去,她小时候的记忆力十分好,最后一次在课堂上背诵时,其他人都拣一首诗背了就算了,只有她,选的是最长的前朝诗人的《长雁》。那首诗很长,起码是其他人的三四倍。
她喜欢与娘亲共度的时光。虽然那只是片刻的美好回忆,如同浮光掠影,不抓住就要溜走。
袁叶离继续往下写。这些都是人手抄好了的,将各宫各家的情况都写了下来,配以不同的敬语和礼仪。齐国乃是皇权至上,所以阶级分明,用以凸显皇室的尊贵。其实抄一遍就能记住的人不多,但结合适才赖嬷嬷的讲解,也就能全部记住了。
等抄完再看,就可以分清。袁叶离猜测这些不是赖嬷嬷的笔迹,这不像是一个妇人的手笔。她虽身在宫中,却也学不来多少,莫要提丽妃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赖嬷嬷若是那丽妃的人,定然写不出来这样的字。
都说丽妃擅舞,但却是隐隐包含了一种看不起的态度。
琴棋书画是大家闺秀必学的,礼乐射御书数是君子六艺,然则这些之中,都不包含舞蹈。学舞是要姑娘家将腰肢练得纤细,每日下的苦功若少于四个时辰,恐怕都是不行的;而且因着身段的缘故,要每日限制食量,限制得久了,人也熬得差不多了,除了那下九流的舞姬,比如杨柳,谁会去学它。
所以这样的话,恐怕也就丽妃被奉承得轻飘飘的,听不出来罢了,人家是在拐着弯说她是个狐媚子。
屋中静默,唯有春燕倒茶的声音。春燕是学厨的,如今倒茶的动作也好了许多,虽说比不上那学茶道的人,却也不至于溅出茶水来。茶香满溢一室,正是龙井。春燕倒完茶,再抬眼,发现袁叶离仍然在抄,动作却是慢了,额头上渗出细汗来。
春燕不知该如何,她带着丝帕,那是嬷嬷吩咐的,说她到好处都要带着。但她担心这样会打扰了小姐,故而有点犹豫。袁叶离似乎没有发现她的犹豫,只是继续写。字迹往左边而去,整齐的一张张。
“春燕,你去找第一张来,让我瞧瞧。”袁叶离微笑道。
春燕记得这件事。
她见过小姐练字,有一回被先生罚抄,竟然要三百张那么多。小姐当时慌张的要紧,连夜赶工,最后赶出来的结果就惨了。第一张和最后一张,看起来简直不像同个人写的,谁也不知那一夜当中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仿佛抄书的换了个人。
所以小姐有这个习惯,当抄得差不多时,就看一看第一张。这样好歹有些帮助,显然小姐对那件事印象深刻。也是,怎么能不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