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必总是撩人心肠，很多时候都寂静孤僻的可怕……但若是你已然不怕死亡了，却可以感受到那一片死寂里隐藏着的如细水长流的——勃勃生机，养育着我们疲累的心、干涸的灵魂，和安宁下世界里那仿佛无休无止的欲望。

——

唐僧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了白骨精，一个只有骷髅身体的她，正在床旁边的书案上，对着一张美人皮，细细勾画着。——画皮。

夜色宁静，烛火阑珊。

唐僧觉得自己应该害怕眼前这个场面才对……可为什么不怕呢？

唐僧不知道，唐僧也不去想。

他仿佛一下子忘记了许多事，如喝了孟婆汤，灵魂正前所未有过的清澈着，可是呀，他发觉自己已经渐渐的感觉不到情了。

曾经的那些情苦，仿佛都恍如隔世一般的飘渺起来，如零碎的记忆再无法触动他心。

他心里只还能记得爱，那是善到极致的样子吧？

古人说真善美是道者的追求，那——三者的极致，也许便是爱的真谛吧。

他摇摇头，起身走到白骨精身边，安静的、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白骨精的画皮。

美人柔荑，点点落墨，的确是淡雅美好的时刻。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骨精转过头来，骷髅的双目里散发着幽绿色的精光，声音自幽冥中传来：“我好看吗？”

“我猜，是。”唐僧说。

白骨精发出银铃一样的笑声，这笑声仿佛年方二八的小女孩，若黄鹂一样，半点恐怖也没有。

可以此情此景，也许更添恐怖吧。

白骨精穿上了那件画皮，的……精致的每一寸美感，超越了黄金法则的……

但可能也不算对吧？

必定那皮囊只是她的外衣……

“嫁给我吧！做我的男人。”白骨精忽然说。

“嫁？这个词倒是用的有趣。不过我已是出家人，心里存不住情欲的，也许明天，也许下一秒，我就会把你给忘了的。”

唐僧微笑着摇头，

并没有心如死灰、也没有陷入绝望，唐僧就是很奇怪，自己怎么仿佛一下子……且日渐深厚的对人间情爱失去了兴趣呢？

很多时候，女人在他眼里，都几乎变成了木雕石刻，仿佛无物一样。

“奇怪，我怎么瞧着你有些眼熟呢？”唐僧却觉得白骨精有些脸熟。

白骨精面色忽然浮现出凄苦之情，说道：“我懂了，你是因为那个负心人和我有过一腿，所以瞧不起我，以为我下贱是吗？”

“这……从何说起？”唐僧躲开这个话题，还是问道：“负心人？是谁？”

“孙悟空，那个猢狲。”

“……谁？！”唐僧先是惊了一跳，而后也终于想起来，的确是很早时已经在孙悟空那里看到过白骨精的一段影像，但那时候她还不是白骨精，而是……那张画皮的样子。

“你是白晶晶！？——你怎么会在这儿？又怎么能嫁给我？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这一切还不是拜孙悟空所赐！要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报复他！做不了他的妻子，我就做他的母亲！然后一口一口的吃干他的心肠和血肉！要他死在我手里，永不超生！”

“因为我是他的师傅，所以才要嫁给我呀。”唐僧恍然点头，如此才合乎情理。

“只是冤冤相报何时了，悟空已然遁入空门，你又何苦纠缠？”

“不！他非死不可！”白骨精的画皮都在颤抖着，没有人的样子，那是怎样的痛苦呢？唐僧感受不到也不懂，但唐僧知道，身为师傅，这仇恨，需要他来化解。

何为师者，授业、传道、解惑也。

悟空的迷茫，唐僧来化解。

“其实我的人生也不幸福。我甚至都没有感受过幸福……我不知道你们苛求的那种幸福该是什么样子的，又真的会幸福吗？——但我知道，红尘苦，痴情最苦，若为情所困，生死都无法忘怀，不得解脱。不若，就让我替悟空去死吧？愿我的死，可以化解你心中的仇恨。而我，若有来世，也和你与悟空人，再无丝毫关系。——如此可好？”

白骨精瞪起一双眼睛，问：“你真的愿意代他死？我不相信！”

“你杀了我，不就知道了。”唐僧微微一笑，笑得坦然。

白骨精沉默下来，

日升月落，整整一日一夜，唐僧站的腿都麻了，却也只好硬撑着精神陪伴。

终于，白骨精开口了，她说：“如果是你，会不会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如果是与你一起的爱情，会不会不一样呢？”

“我哪里知道……也许差不多吧，必定我也是个天下男人尽薄情的男人……呵呵。”

白骨精没有理唐僧的自嘲，认真的思考着，忽然，她又一次抬起头，问唐僧：“你真的愿意化解我心中的仇恨？”

“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