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错轻轻地叹息一声,道:“于你们而言,或许没有区别,可于我,还是有的。毕竟王守澄是我的杀父仇人,而韦元素与我,并无深仇大恨。”
龙追忆面上闪过一丝震惊:“你是说定川郡王当年……是被王守澄杀害的?”
萧错低笑道:“你们那时已经跟着王守澄了,难道也不知道么?”
龙追忆摇头道:“当年我尚年幼,确实不太清楚发生的事,后来虽听父亲和大哥提起过你父亲,但他们也只是怀疑定川郡王是被人害死的,至于是谁,除了王守澄,还有很多人有嫌疑。可惜那时候无夜城也没跟王守澄多久,根基尚浅,不敢背着他有过多行动,便也就没再深查。你是从那时开始就准备找王守澄复仇了么?所以才会藏着那么深的武功?”
萧错自嘲地笑笑:“你实在高估我了,我若真一心想复仇,就不会只是藏着武功这么简单了,事实上我是真的懦弱了,也害怕了,我怕就算父亲死了,王守澄也不会放过我,所以就连这身武功都不敢表露出来,我本来真的以为可以自私地好好过完这一生,没想到……王守澄还是找来了,面对他,我唯一的选择就是韦元素。”
在这样的情景下还是只能用谎言来掩饰先前的谎言,萧错突然觉得很累很累。可除了在心里狠狠地嘲笑自己,他也实在不知还能如何。
龙追忆道:“所以你在知道我们不是真心效忠王守澄的时候,才会表现得那么奇怪么?你当时是在暗自庆幸你的仇人少了一个帮手,还是在庆幸我们……我们不是敌人?”
庆幸?那是庆幸么?好像是的,他确实有那么一瞬间庆幸过与无夜城终于不是敌人,可更多的,是晴天霹雳,是让他这辈子都终将无法安心的噩梦!
看着龙追忆在暗夜里有了些许神采的眼睛,萧错道:“你现在已经知道我和韦元素暗中勾结了,那么你们呢?你们既然不是真心投靠王守澄,那你们效忠的又是谁?”
龙追忆扭过了头不再看他,只淡淡地道:“是一个……我们不得不效忠的人,但与其说我们效忠他,还不如说,我们忠于的,是自己的内心,是无夜城成立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未曾背叛过的信念。”
其实萧错早已猜到,有些话她是不可能完全对他明说的,可是她这样的回答,又何尝不是最真实的答案呢?
信念?他们的信念,与萧错是一样的么?可是为何大家的路,彼此差了那么远?
萧错道:“那现在我们是敌人吗?你们效忠的那个人,与韦元素是敌人吗?”
龙追忆轻声道:“他们或许是吧,可我们,不是。从你在秋水庄为救我而暴露武功开始,我就知道不能把你当作敌人,无论情况,都不能。”
可是,我们却早已是注定的敌人。萧错抬头看着在风中摇曳的灯笼,突然又觉得这个夜晚有些凉了。
——
陈宗舒已死的消息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陈弘志暗中培植了“覆水台”的消息也在大街小巷地散播着,当然,还有王守澄和韦元素也已经掌握了“覆水台”秘密的消息。
这些消息本是天大的秘密,可如今似乎只在一夜之间,就成了连贩夫走卒都能津津乐道的坊间笑谈。
萧错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王守澄和韦元素故意为之,“覆水台”知道的那些东西,在只有陈弘志掌握的时候,是最有利的把柄。
可如今事情已经公开,就算实际上依旧只有陈弘志一人知道那些朝臣的私隐,但他也不可能随心所欲地控制别人了,当秘密的存在不再是秘密的时候,自然也就失去了它原有的价值。
所以王守澄趁“覆水台”之事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之际,开始了他的反击。他反击的对象,便是那些借着清明陛下出宫一事参奏他的朝臣。
握紧了手中的名单,萧错抬头看着王守澄道:“小小的著作局五品官能掀起什么风浪?中尉也太高看有些人了。”
王守澄懒懒地品着茶,笑道:“确实是掀不起什么风浪,不过我要对付的人,从来都没有能全身而退的。怎么?平川王是顾念你那位好兄弟么?不用担心,我又没让你去杀人,只不过是小小地惩戒一下,不会让你为难的。”
“中尉说笑了,能分忧解劳,是萧错的荣幸。”缓缓地卷起手上那一页纸,萧错行礼退了出去。
名单上只有一个名字,便是舒章的父亲舒元舆,著作局五品著作郎。
萧错心里很清楚,在上书参奏王守澄的朝臣里,舒元舆是最为位低言轻的一个,王守澄本不必把他放在心上。
可如今王守澄独独挑了舒元舆一人来交给萧错处置,这又何尝不是他对萧错的考验?
若说韦元素在用人方面还保留着虚情假意的话,那王守澄便是连这一套虚的都省了,他的狂妄自大让他对人都可以咄咄逼人,不留余地。萧错这位朝廷的一品郡王在他眼里,只怕与他手下那些可以随意呼来喝去的小太监也没什么区别。
深吸了一口气,萧错迈开脚步缓缓踏入舒宅。大厅里,舒元舆早已正襟危坐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