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有探花楼,西市有流觞阁,这两个京城里最大的酒楼,永远都是客人身份的象征。
京城五公子已在不知不觉间变了许多,如今也再不去探花楼相聚了,反倒是之前他们几乎不会光顾的流觞阁,慢慢地成了萧错闲暇时的常驻之所。
琴隐依旧在正中的廊台上抚琴,一袭白衣衬着他俊秀的容颜,看上去倒真不似凡人。
当然,上次萧错看到的那位举止粗鲁的大瓷器商、右神策军孔目官孙长龄自是也在桌旁坐着,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正中的琴隐。
“好琴,好景,可惜多了个煞风景的人。”
抬了茶壶进来的花如缀听到萧错的感叹,不禁笑道:“好的景致,是不会被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破坏的。”
萧错笑笑,指着桌上的茶道:“你就用这个招呼我?别忘了我只爱喝酒,不爱喝茶。”
“追忆吩咐的,在你的伤还没彻底痊愈以前,不让你喝酒。”
“就这伤?”萧错扬了扬左手,笑道,“比这重的伤都受过了,这又算得了什么?”
“可这次不一样,平时再严重的伤口都会愈合,这一次却是不可能恢复如往日了。”
“一段小指嘛,没了就没了,也没什么好在意的,既不影响我拿剑,也不影响我握笔。”萧错接过花如缀递上来的茶,不解道,“终究也只是个孔目官,还不至于有多大能耐,你们怎会忍他这么久?”
花如缀道:“能忍的,还是得忍,谁让无夜城从来都没有选择呢?不过其实是你不够了解琴隐,否则你就会知道,这些事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于他而言,在哪里抚琴,为谁抚琴,全都无关紧要,只要他心中宁静,人都打搅不了他。”
萧错不禁笑道:“这境界我倒是自愧不如,若是哪日能像他这般,只怕也能少了许多烦心事。”
花如缀轻笑一声,喃喃道:“这境界确实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只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让人羡慕的。”
她的笑容,似是带了许多苦涩,只是她看琴隐的眼神,依旧特别地柔和。
萧错也将目光投向远处的琴隐,轻声道:“我听说他并不是从一出生就不能开口说话的,无夜城认识那么多神医,就没人能治好他的病么?”
花如缀轻轻摇着头,低声道:“他的病,世间一个大夫,都治不好。”
听着天籁般的琴声,看着宛若一幅优美的画卷的抚琴人,萧错也渐渐地沉默了。
就在他以为花如缀已不愿再多说什么的时候,却听到她缓缓道:“第一次见琴隐,是在十三年前,岭南墨江江畔的一条船上。那时我和妹妹十一岁,琴隐九岁,我们都是饥荒中幸存的孤儿,被一群不知名的恶人绑了去,运往各地准备卖掉。下了船我们便跟琴隐分开了,我和妹妹被卖进了青楼,还被逼着接待客人。”
看到萧错震惊和不忍的目光,她只是笑了笑,道:“我已经记不清招待过多少男人了,我只知道,他们一个比一个脏,一个比一个恶心,那几个月,我跟妹妹生活在地狱里,很多女孩子受不了自杀了,我们却还在努力地撑着,活着。终于有一天,一个人闯进青楼,把我们救了出来,那个人就是无夜城的大公子花欲燃,那时他也才十七岁。他带我们去了韶州巨风堂,在那里我又见到了琴隐,只是他已经不会说话了。
“后来我才知道,因为他是男孩,又生得俊俏,可以卖给想要孩子的有钱人家,那些人便将他关了起来,最合适的买主。他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待了整整三个月,直到那些人把他送给买家的途中,被大公子发现了端倪,救了他。
“大夫说他的病是恐惧造成的,没药可治,可是即便这样,他还是急着让大公子去救我们。他并不知道我们被卖去了何处,所以大公子和整个无夜城的人,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几乎寻遍岭南,才找到了我们。其实和我们一起被卖的,还有很多孩子,只是到最后,能找到的,还活着的,只有我们三个。”
花如缀看着远处的琴隐,温柔地笑着,轻声道:“其实刚来无夜城的时候,我和妹妹每天都做噩梦,琴隐也一样,除了大公子,我们不肯接近人,可是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关心我们,也不会有人因为我和妹妹是从青楼出来的就瞧不起我们,渐渐地他们也都成了我们的家人,我也成了这个谈起那段经历,可以云淡风轻的花如缀。”
萧错拍了拍她的肩,道:“原来,你比我以为的还要坚强。”
“不坚强又能怎么办呢?要么折磨自己,要么自己解脱,反正都要活下去,那又何必让自己痛苦地活着?”
“所以当初在京兆府衙,你说害怕孤焰知道你的过去后不愿意娶你,指的就是这件事?”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明知道他不是那种人,却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那今日,为何愿意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相信你和孤焰一样,都不是会在意这些事的人。”花如缀扭头看着萧错,笑道,“你现在知道了我有那样的过去,还会把我当朋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