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落云皇帝这一日方才下朝,跟诸位大臣交接了一些事情,便见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从高处望去,远山薄雾如黛,衬的皇宫内外仿佛是云山罩雾。皇帝见着心中已然几分欢喜,却见智忠匆匆而来,率先道了声:“万岁爷。”皇帝心情不错,只管道:“跑得这样急,想必吃了一肚子的风。”他一面摸着黑玉佛珠子,一面负手立着,只觉今儿的天是分外历落,直教人心头舒畅。智忠见到皇帝反倒冷静下来,只悄声说:“皇后娘娘又病了。”
皇帝“唔”了一声,因问道:“太后知晓此事了么?”却是没等智忠回话,又道:“这好端端的天,她那身疾是又犯了?”智忠“哎”了声,喟然说:“奴才不晓得。只听娘娘宫里的人说您在上朝的时候,将太医院那些人都一并唤了去,奴才猜想,定是有事。”
皇帝忽的皱眉,见书房内外乌泱泱一群人,只心道智忠嘴实不紧,智忠心中一惊,猛才发觉话已出口,只把身子躬的更低,皇帝只道:“她的身子一直不好,自还在府里的时候就这样了,这些年挨着挨着到底是挨了这样长时间,朕都知道。你不必大惊小怪。”
智忠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嘴巴子,觑皇帝只见仍旧眉目紧蹙,心惊中只管道:“奴才该死。”皇帝微微一笑:“你着实该死,滚下去。”这话反倒是放他一马,智忠立马小步子退出。御书房外有他徒弟宝喜候着,一见智忠,立时迎上,忧道:“师傅,太后也知晓了。”智忠适才已被吓出冷汗,殿外的空气更是闷得他浑身不舒服,于是就劈头盖脸的啐了口:“你这玩意,不是叫你发出话去!”他所说的发话,不外瞒着上藏着下,叫旁人缝紧了嘴,那是生怕有人走漏消息,坏了事。怎料喜宝根本不成气候,气得他直捏喜宝腰间软肉。
喜宝扭着脸,疼的龇牙咧嘴,只是不敢出声。智忠低声训斥:“还不去探探消息!”喜宝忙说:“是,是。”一溜烟跑出去极远,穿过了垂花门,只热的满头大汗。待到西宫中时,已是大汗淋漓,将衣裳都湿了个透,却顾也顾不得,只认出殿外的清荷,忙不迭上前打了个千儿,说:“姐姐,师傅叫奴才来问问,太后可安好?”清荷本要去看皇后,见他来之匆匆,又是焦急的不行,只冷笑:“这会子知道着急了?晚了!太后老人家叫奴婢去!”
事情已没有回旋的余地,喜宝额上一滴汗涔涔滑下,清荷却不理会,掉头就走。殿门忽的被人敞开,只见馥宣迎面而立,喜宝忙施礼,道:“姐姐。”馥宣略一皱眉,说:“太后叫你进去。”喜宝心下一惊,只道:“是。”殿内焚着安神香,那是皇帝践祚后第二年,太后身体突然有恙,患上一种心慌的毛病。这安神香跟平常的不同,是晋阳王在外时千金求来的。既千金,那有无成效自不必多言。太后喜不自禁。这往后每日焚上一小炉,确实定心亦清神。
喜宝一进去,只觉这香幽幽甘冽,让他稍乱的心绪平复些许,就见太后端坐主位,身着百寿团福纹的家常便服,满头银丝只用一根竹簪拢起,那不怒自威,登时让喜宝心中一跳,忙恭敬行大礼,道:“奴才给太后请安。”
太后倒还笑道:“行了。”手中转着跟皇帝一模样子的黑色佛珠,又说:“皇帝近来身子还好?你们在御前伺候,凡事自当尽心尽力。”喜宝拣着重要的说:“皇帝身体很好,今儿早膳用了大半碗粥呢。”太后听后,果然笑起来:“这很好。这样热的天儿,皇帝又素来烦热,你们多上心,也当是给哀家积福。”
喜宝跪着道:“奴才遵命。”殿内一时静谧无音,只听案台上那一方碗口大的盏子旁侧挥动着巴掌大的扇子,那里面盛放的冰块子一溜溜的滴落着水珠,一滴、又一滴,直敲到喜宝心里去,慌得他心头极乱,只是压低呼吸。太后终是问出口:“好端端的天,那丫头怎么又犯了疾?”喜宝只说:“奴才不晓得,只听师傅说娘娘请太医过去。”太后冷笑:“好一个不知!你身为御前的人儿,皇帝贴身伺候的人,竟不知么!”又是冷哼道:“哀家早就说过,家里的事,皇帝现在顾不得,你们身为奴才,凡事难道不该为主子着想?”
宝喜是后来居上,那全还是得了他师傅智忠的福,并不晓得宫闱里讳莫如深的那些个往事。所一时只怔楞住,并不知如何接话,便只听馥宣道:“太后,您消消气,跟个奴才见识个什么劲儿,免得气坏了身子。皇帝又该心疼了。”只要搬出皇帝,太后总再找不出理由
果然,但见太后只冷笑,却不在作声。馥宣将凉茶端给太后,对喜宝道:“你回去告诉你师傅,他要是想跟着那人,这偌大的皇宫,想必也成不了她。”
喜宝只觉心口一跳,浑浑噩噩的走出了西宫,只那白晃晃的烈阳就耀的他睁不开眼,他虽不明白馥宣的意思,却听出了那并不是何好话。皇帝下朝后一般都是待在御书房批阅奏章,智忠既是皇帝贴身之人,自会在旁候着,果不然,喜宝回去时,就见智忠正从殿内走出。他上前轻声唤了句:“师傅。”智忠却一挥手,招来旁边儿的大官,道:“万岁爷这会子想吃茶。”都是长年跟在皇帝身侧的人,话一点到,自明白皇帝习性,连忙一溜小跑就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