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不停蹄地逛了一整日,待到日头落了山后,姜维才像是打了败仗的逃兵一般,耷拉着脑袋跟在马盈身后,回到了馆驿。√歇息了一整宿,次日一早,两人方才赶往位于北城的司空府,今年的上计事宜便是由司空陈群负责。
偌大的一座洛阳城,千栋万户,屋舍林立,要找一座府邸并不是件容易事儿,但陈司空府的位置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然而每当姜维问起路人,陈大人的府邸在何处时,得到的却总是略带几分鄙夷与不屑的眼神,仿佛是在纳闷,这人穿成这般寒酸样,竟也要去拜访陈大人;或是在嘲笑他这打乡下来,满口陇西口音的土包子,居然连陈大人的官署所在都不知晓。只有路边一群群手里攥着泥人或是其他各式各样小玩意的嬉戏孩童,含糊地指着路。
虽当乱世,童心毕竟未泯。
就是凭靠着这些天真烂漫的孩童的指点,姜维与马盈来到了北城东侧的白虎大街。
大街之上,亭台楼阁,雕栏玉砌,一座座屋宇拔地而起,浑不似人间之物,却好像是月宫上的仙子所居。高门华屋,重檐深院,气势非凡,向街边的行人夸耀着各家的威风。
世间的权力尽居于此,世间的财富也尽聚于此。白虎街上随意一座府邸,面积便抵得上百户民居之和;在这里随意挑出一户,其一天的开支,便足够寻常百姓家数年的用度。置身其间,姜维与马盈几乎要迷失了方向,就如同住在这里的那些达官显贵们一样。
司隶校尉府、太仆寺、司农寺、武库署、太仓署……众多的官署府邸参差错落于其间,看得姜维有些眼花缭乱。这些府邸犹如那浩瀚银河中的点点星光,似乎是数之不尽的,但陈群所居的司空府,虽处于众星之中,却如启明星一般卓尔不群,明亮非凡。司空府大门采用单檐庑殿顶,其上铺满青灰色的兽纹砖瓦,在太阳光的映衬下,散发着华彩的流光。正脊与四条斜脊末端,汉白玉雕琢的鸱首与鸱尾,生动传神,仿佛振翅欲飞。四面屋檐下,锯齿缘吉祥云纹瓦当,精美大气,一看便是出自官窑的精心烧造。大门用朱色涂染,虽已过去了不知多少岁月,此刻看去,仍如新上色一般光洁鲜亮。大门之上的铺首门环为铜铸椒图纹,兽目怒睁,露齿衔环,彰显着三公府署的熏天权势,更展示着这宅院的主人——陈群,在同一时代之中,是多么的出类拔萃,多么的为魏帝所赏识器重。
姜维来到门前,抬头望去,大门正上方的牌匾上,阳刻着“司空府”三字,古朴庄重,宛如神佛一般,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面前这两个懵懂青年。
与这座惹人注目的司空府相比,门外的白玉台阶旁,呆坐着一个似乎不值一提的中年汉子。之所以能引起姜维与马盈的注意,主要还在于他身上穿的那件青色麻布衫上,打满了补丁,一身的穷酸相。姜维瞅了瞅那汉子,又瞅了眼自己,他看上去竟比自己还要寒碜不少,与那司空府雍容华贵的朱门背景处在同一副画框中,颇有些格格不入。
那中年汉子约莫四十余岁上下,鬓边爬满了一缕缕雪白的青丝,眼角与额头上遍布着深深的皱纹。他的眼神更是无比深邃,仿佛已洞悉了世事,看破了红尘,但那深邃目光中却隐约透着一股迷茫与失落,自然逃不过同样是目光犀利的姜维双眼。
在他身旁还停着辆牛车,车上杂乱地堆满了如山般高的书卷。那拉车的大黑牛并未拴在门外的石柱之上,辔绳被随意的扔在了地上。虽有了自由,可这老牛却是一步也不愿挪动,一副无精打采的病态,百无聊赖地耷拉着脑袋。一人一牛,虽是物种相异,表情倒如出一辙,这牛车必定是这汉子的无疑。
那中年汉子双眼紧紧地盯着眼前的青石板,并没注意到走上前来的二人,似乎那地上正有着几十两银子在熠熠生辉。但当姜维细瞧过去时,却是连一只蚂蚁,一根青苔都没有觅得。
“真是个怪人……”心中正自纳闷,姜维的双脚也像是不受控制似的走上前去,略一抱拳,打招呼道:“足下何故独坐于此?”
“……”
“请问阁下为何坐在陈大人的府门前?”姜维怕这人未曾听到,刻意抬高了音调,问道。
“……”
“这人莫不是个聋子吧?”这便是姜维的第一反应。他早就听说,若是人的某一感官有所短损,那么剩余的便会比常人更加灵敏些。这人的眸子如星空般深邃,令人印象如此深刻,难道便是因为他在听觉上有所障碍?
“喂!跟你说话呢!老头儿!”马盈悄悄将头趴在那汉子脑后,紧贴得连他头皮上散布着的细小发屑都能瞧个清楚,旋即清叱一声,声音甚是干脆响亮。那原本呆滞的汉子果然被吓了一大跳,身子不禁抖了个机灵。
“还是这办法管用……”姜维对马盈的佩服此时又多了一分。
那中年汉子身上并无半分酒气,但那副消沉委顿,心焉的神情,像极了烂醉如泥的酒鬼。身子虽在洛阳,魂魄却似早便丢在了爪哇国里,直到听见马盈这一声清叱,方才惊得像是酒醒了几分。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来,一脸颓唐地看着眼前这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