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每一寸骨骼与血液都在这一刻逆流,齐刷刷往头顶蹿升奔涌,骤然冷却的身体险些踉跄失衡倒向乔苍怀中,她故作镇定站稳,不着痕迹掸去手上粉末,重新握住锅铲,若无其事说,“什么派来害你的人,苍哥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乔苍复杂深沉的目光落在絮絮干净细嫩的侧脸与耳畔,她似乎很燥,被闷热的温度吵得心神不宁,越来越多的烟尘从锅里浮起,悬荡在空气之中,遮掩了窗外洒入的阳光,遮掩了墙壁一盏内嵌的白灯。
他多么希望,她是真的听不懂。
他前两日叮嘱奔儿头找一拨眼生的马仔,在絮絮出现的胡同周边调取监控,时刻跟踪她接触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并且这批手下必须是从未跟在乔苍身边出现任何场合,在道上没名气,没前科,底子干净的新入行。
黑话叫摸虾,条子探底是摸鱼,帮派的探底是摸虾,都是非常形象的描述,鱼很滑,握不住,比喻条子眼中狡猾奸诈的黑帮,而虾有须子有硬壳,很刺手,比喻帮派纷争,两败俱伤。
摸虾的对象无一例外,都是怀疑潜伏的细作,奔儿头起初不解,乔苍因何防备絮絮一个区区弱女子,还把她想得这么阴,仍是按照吩咐安排了,这批人的首领一旦有消息,直接打电话给乔苍报信儿,他在去客厅饮水这片刻的功夫,收到了线报,几张照片,几行简单的注解,而照片中与絮絮相对而坐的男人,乔苍只一眼便认出,是王世雄的血滴子。
血滴子,不只是古代皇室宫廷用来追踪大臣监视后妃的线人,在当代意义中,更是一种死士,从头目发迹时便跟在组织里的替罪羊,专门替罪头目,如同一道影子,对头目的一切了如执掌,甚至包括他做爱时间的长短,吃喝玩乐不经意流露出的细小微动作,在条子的盘查和引诱下,几乎做到以假乱真,对答如流的程度。
即使分明知道他根本不是,在如此天衣无缝的掩护下,也无可奈何,只能定罪,从而让真正的大鱼漏网逃脱。
养血滴子的人,皆是道上大佬巨鳄,有钱有势,能养得起,也有必要养,血滴子会模仿他一举一动,穿衣喜好,连背景轮廓都做到相似,迷惑的是条子和高科技设备的眼。
那自然是百分百忠心,也是百分百危险。
絮絮和王世雄的血滴子混在一处,势必与王世雄关系匪浅,他包了几个情妇,都是各大赌场有名的荷官小姐,也有挖墙脚搞到手的大佬二奶,他不缺女人,更不会喜欢絮絮这样清汤寡水纤瘦没料的姑娘,因此只有一种可能,絮絮是他的细作,来者不善,别有图谋。
乔苍没有戳破,他手臂越过絮絮身侧,触摸那摊散落的白粉,这个动作惊得她才刚刚止息消融的冷汗又一次冒出,几乎浸湿她衣裙,她仓皇失措握住他的手,离开那些东西,已经露了马脚,可不得不死撑到底,她背对炉台,面朝乔苍,仓促而柔情浅笑,抻了抻他衬衣下摆,用这样亲密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心虚,“别脏了你的手,那是我不小心洒出的碱面…熬粥用的,粘稠点好喝。”
乔苍眯眼不吭声,他淡淡嗯,转身离开,他明显听到身后的絮絮长呼一口气,如释重负。
他走出厨房,舔了舔食指沾染的一点粉末细尝味道,有些苦涩,口感很润滑,磨得非常细致,越是粗糙融于饮食越容易被察觉,别看这包粉区区两克的分量而已,如此精细的活儿,最起码也要整整一夜才能磨出来,对方倒是很瞧得起他。
不是砒霜类的剧毒,更像一种毒品,而且比海洛因冰片这些老牌毒品更加新型,市面上很少见到,乔苍此时没有实质性控制涉猎贩毒市场,只是暗中踩点埋线,有意冲击,对这些算不上十分有把握,但东方之珠的场子也有商贩兜售黑货,他略微有印象,其中一种巴西进口的四叶毒草,果实染了层白霜,是唯一碾磨后能得到这样粉末的新毒品。
他立刻走向沙发,拿起手机给奔儿头发了条短讯,让他带几个人速来公寓,又联络自己的血滴子,让他调查巴西四叶毒草。
奔儿头赶来的路上血滴子回信,这种毒草威力巨大,最近金三角正在引进制作新型高纯度的冰片,只需吸食一克,便可以迅速上瘾,而且瘾头无解,必须依靠吸食续命,否则不消数月,就会形容枯槁,生不如死。
乔苍手不由自主握紧,蜷缩成一只青筋暴起的拳头,王世雄果然狠,清楚自己做事谨慎很难入套,便出了一招阴险至极的,常秉尧在漳州港的西码头从不走私毒品,自然不很熟悉,与其铤而走险,不如剑走偏锋,反而胜算更大,而且不留痕迹。
乔苍抬起眼眸,瞳孔冰冷如霜,如坠三九隆冬,他并不是没有防备絮絮,他不否认那晚之后,他对这个女人的感情起了一丝变化,他从她身上尝到了情欲的味道,这种味道比任何食物都诱惑,都消磨人心,都香甜可口,然而不足以令他动情,情分不够,也不会有多少怜悯在心头。
“你来了多久。”
他忽然对着空气问出这样一句,絮絮刚巧关上煤气,调兑酱汁做凉拌蔬菜,听进了耳朵里,她不假思索回答,“上个月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