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被送到红灯区接客的第三日,老鸨子忽然联络奔儿头,告诉他那丫头跑了,跟着一个客人,似乎往北走了。
奔儿头一愣,对这个结果出乎意料,“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倒不是对絮絮有想法,而是担心接走她的不是什么善茬,在背地里生事,老鸨子说听口音像西北的,过来倒卖东西,点了絮絮的台,她送来时下面不是有伤嘛,那男的也不计较,只说喝点酒,我就安排了,等早晨我去收钱,屋里没人了。
奔儿头龇牙咧嘴琢磨,举目无亲腹背受敌的絮絮在如此崩溃绝境中,为自己谋一条相对好些的生路也无可厚非,伺候一个男人,总比伺候一群男人,甚至数不清的男人强太多,只要对方不是什么道上的蛇头,鬼怪,絮絮无法利用他在漳州对乔苍报复就行。
女人倘若爱极生恨,也是无可想象的恐怖。
老鸨子询问要不要派人抓回来,奔儿头估摸乔苍也不会斩尽杀绝,他说算了,任她走吧。
果然乔苍听到絮絮逃跑的消息,什么都没有说,更不曾吩咐去追,只是沉默点燃一支烟,起身走向露台,面朝这座城市灯火阑珊的十字路口,人海如潮,车流不息,片刻后视线中一扇扇窗子,一盏盏昏黄的烛火,在不断熄灭,燃尽,变成一团漆黑,融于这月色,这深夜,这一望无垠的苍穹之下。
他在吞云吐雾时回忆,絮絮究竟姓甚名谁,她长了怎样一副容貌,她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她从何而来,他发觉自己对这些一无所知,仿佛做了一场飘渺的红尘梦,开始得很糊涂,很荒唐,终结得也很仓促,很平静。
他这辈子第一个女人,给他留下的故事竟如此空白,他没有试图握住过属于她的颜色,她更像是他在百般折磨中性欲的发泄,救赎,一具未曾激起他心底半点波澜的玩偶。
他失神之际,炙热的烟头越来越短,无声无息烫了他手指,他不着痕迹蹙眉,飞快扔掉,皮肤仍烫出一块圆圆的疤痕,他凝视这块疤,将絮絮从脑海彻底分离。
此时的乔苍野心勃勃,壮志凌云,一颗心肠为权势,为钱财,为前途,而打磨得越来越硬,越冷,越沉,越阴,他眼中只有这宏图霸业,只有这大好河山,他以为这一生都不会有谁伤得了他,打得赢他,只有他自己,而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十六年后的深圳,等待他的是怎样一段纠葛的风月,怎样一个歹毒而诱惑的女子,毁灭他的理智,搅乱他半生沉寂。
竖日清晨,常府管家致电漳州,让乔苍即刻赶回珠海议事,他来不及询问,对方便终止这通电话。
乔苍一向不打无准备之仗,出手便要十拿九稳,否则就按兵不动,刚子对他篡位取而代之抱着极大敌意,不过王维懂得良禽择木而栖,在乔苍把持整个福建事务后,主动投入麾下,保全自己往后的荣华与势力,王维一直在厦门为常秉尧做事,厦门港的条子盘查货物很严,生意来往不多,大多时日他都留常秉尧身边听命,对常府的风吹草动了如执掌,乔苍也是为这一点才接纳他,彻底和王维的宿敌刚子撕破脸,否则他根本不会卷入这场内讧是非中。
乔苍换好衣裳,收拾了行李,离开公寓不久,王维的电话便及时打了过来。
“苍哥。”
乔苍将箱子随手交给马仔,调低听筒音量,保镖拉开车门,他坐稳摇下车窗,眼神朝四周梭巡,观察是否有埋伏,有跟踪,“什么情况。”
“详细不知,不过是好事。”
乔苍意味深长眯眼,“新的安排。”
王维说差不多,常爷有很大想法打算拉拢您,做一笔长久的投资,不过这一次他很谨慎,连我都没问出什么。
投资。
黑白两路的商人都是奸诈圆滑索求回报,黑道的更贪,不会无缘无故动这个念头,乔苍波涛暗涌的目光从窗外倒退的景物中收回,淡淡嗯了声。
航班降落珠海是六个半小时后,下午三点整。
王维派出的一队保镖在机场大厅等候,见乔苍走出通道,立刻迎上前接过行李,为他点了一支烟,“苍哥,您辛苦。原本常爷安排在酒店给您接风,又想到您不喜热闹,改回了家中,夫人带着小姐去打牌,只有常爷自己,您不必拘束。”
乔苍一言不发,竖起衣领遮掩唇鼻,只露出一双幽深犀利的眼眸,他走在最前面,步伐极快,风衣下摆在烈烈风声中扬起,抛出一道潇洒利落的弧度,将他挺拔欣长的身躯衬托更加风姿绰约,他弯腰迈入车内,直奔几十公里外的常府。
抵达朱门外时,天色临近晦暗,夕阳西沉,两盏灯笼在黄昏晚霞中摇曳,时隐时现,时明时暗,他丢掉口中还剩一多半的香烟,朝躬身迎入的管家点了下头,“有劳。”
管家受宠若惊,鞠躬更恭敬,“乔先生说笑,您是常爷的贵客,我怎敢怠慢。您不嫌弃我笨嘴拙舌,惹您不痛快就好。”
乔苍跟在他身后,穿梭一条鸟语花香冗长蜿蜒的回廊,绕过一池杨柳依依清澈见底的湖泊,站在佣人进出侍奉络绎往来的厅堂外住脚。
紫红色的檀香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