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刺绣的缎面衬衣,竖起两枚凌厉的尖领,将乔苍欣长笔挺的身姿衬托得英气逼人,下摆垂了几簇黑色流苏,轻佻之气弱化,倜傥风流而儒雅端庄,他一手持礼帽,宽大帽檐遮掩住奢华精致的银色腕表,在众目睽睽下若隐若现,不张扬却格外高调。纤尘不染的同色西裤,裤脚绣了紫气东来,黑龙腾天的样式,丝线扯断得整齐,和绸布浑然一体,没有半点瑕疵,没有半点褶皱,这般英俊潇洒风华翩翩的男子,世间哪得几回闻。
众人在隐去的褪色的黄昏光束之中,看清他庐山真面目,纷纷点头赞叹,为他气度倾倒,女眷握着帕子遮挡唇鼻,露出一双秋波婉转笑意盈盈的眼睛,舍不得移开视线。
这样隆重盛大的场面,乔苍也是头一回应酬,他原本就是底层出身的小喽啰,靠偷鸡摸狗忍饥挨饿混过漫长的童年时代,漳州港是他唯一的见识,打杀掠夺尔虞我诈更是他生活的全部。幸而他性子沉稳,不露怯不慌张,虽然面相年轻稚嫩,但气势迅猛,依然压得住场,他迈步的同时腰板挺得笔直,下巴轻扬,高大英武长身玉立,颇有几分江湖大佬的气韵。
他将要抵达主桌时,倏而停止脚步,空荡荡的右手往身后探去,奔儿头心领神会,摸出还未拆封的墨西哥进口雪茄,和一支玉石打磨雕琢的打火机,光芒凛冽夺人眼目,奔儿头故意在掌心掂了掂分量,让众人看清楚这是何等贵气,才抖落出一颗,孝敬给乔苍。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进口雪茄是顶级皇亲贵胄才抽得起的烟,一盒百金,寻常百姓一年的吃喝都用不了,乔苍薄唇微张,自然而从容叼住烟蒂,奔儿头侧身挡住门口,左手蜷缩成半个鼓包,兜住摇曳晃动的风声,指尖吧嗒按下打火机,半尺高的火苗蹿升而出,直烧向乔苍眉眼,映得姿容通红,愈发帅气。借着这丝闪烁的光亮,他胸前的黑玉骷髅项链曝露,惊了万爷身侧的六爷一愣。
和鞋尖镶嵌钻石一样,都有说道,帮派大佬佩戴骷髅项链,是一种亮明号子的标志,依次由浅至深,金黄、红、紫、黑,越深排位越高,资历越老,六爷才不过戴着紫金的项链,刚戒了奶的毛头小子倒是敢往身上摆,一出手压了整个南省头目,也不怕吃不消。
六爷脸色有些沉,稍后坐在一张桌上,凭这号子,他还得给乔苍让个位置。
乔苍猛吸几口,过足瘾头,浓烈的烟雾溢散,吞噬了他清朗干净的面孔,他不动声色撩起眼皮儿,奔儿头清了清嗓子高喊,“广东常秉尧先生长公子乔苍为万爷祝寿。”
这派头,这底气,不只厅堂内,屋檐下的回廊上,连院子里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或欠身,或踮脚,或探头,朝大堂内张望,正要鼓掌,却瞧见万爷没什么反应,六爷也一脸凝固,都很沉默,又尴尬收住,只稀稀拉拉的几声传出。
乔苍明摆着是和东道主比试阵仗排场,栽主角儿的脸面,常秉尧在广东数一数二,到了福建也不能屈居人下,万爷是老油条,看懂了乔苍路数,没挑明说,江湖向来如此,谁的势力压谁半头,谁的架子就摆得足,不过乔苍是晚辈,堂而皇之栽跟头他也不会装聋作哑,他风平浪静端起酒杯,招呼同桌的高官商贾饮酒,并未主动与乔苍攀谈,更不曾邀请他入席,直接把他晾在原处,视若无睹。
奔儿头急了,刚要质问,乔苍不着痕迹用手肘抵住他胸口,将他往后面推了推,神情无悲无喜,态度沉静,“万爷,我手下人都是大老粗,场面上不懂规矩,贺礼先我一步送来,您看我两手空空,不待见我,不如我再回去,重新备一份登门,省得我白吃一顿酒,让您不痛快。”
乔苍这招够狠,把万爷说成见钱眼开,不懂规矩的粗人,他听得不是滋味,却有苦说不出,万爷执杯的手仓促一顿,他抬眸迎上乔苍锋芒毕露的眼睛,好一个胆大包天,寸土必争的后生。
他默了片刻,不由自主哈哈大笑,年轻人骄纵自负,也很有趣,众人见他乐了,也跟着鼓掌喝彩,乔苍半眯眼,抵御微熏的烟尘,万爷起身绕过桌角,直奔他走来,主动伸出手,后者也回敬礼数,两人握手谈笑,万爷距离他这样近,看得无比真切,难怪眼高于顶的常秉尧也如此稀罕乔苍,抛出家族一半势力做诱饵来挽留,的确非池中物。
探人底细先看眼,不是瞧别的,而是瞧一瞧眼里有没有深度,乔苍这双眼,装进了万丈深渊,装进了庐山云雾,装进了深海波涛,一层层拨开,怎么都拨不完,深不见底,变幻莫测,万爷忽然有些庆幸,乔苍晚生了二十年,倘若他出生在自己的时代,眼下江湖这几位爷,还真未必能混出头脸。
万爷松开手,吩咐佣人在自己的主位旁边添一把椅子,邀请乔苍同坐,“乔公子不愧是常爷带出的人,我也活了五十年,今天才开眼界,广东来的人物,这姿容气场,我们漳州的小地方果然比不了。”
乔苍也没推辞,这面儿他必须收着,他端坐垂眸,笑容浅淡,语气不徐不缓,泰然自若,“我与万爷往来不多,义父一向不喜我应酬,只让我踏实做生意,学规矩,今天过后我们交情还深,万爷多提点我。”
佣人呈上一瓶红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