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侍奉的女佣剥好虾肉放在碟子中,嫩白色蘸着褐红的酱汁,看上去十分有食欲,万爷品尝一口漫不经心问,“常爷最近很忙,连我这战友的面子都不肯赏。”
乔苍说广东事务多,义父打点官黑两路力不从心,这才派我来为万爷贺寿。
他侧目淡笑,神情腔调阴恻恻,“怎么,万爷觉得我不够格,拉低了这张主桌。”
“真是铁齿铜牙的乔公子啊,常爷这是不好亲自来栽我,让手底下人来,我难不成还和晚辈计较吗。”
万爷意味深长同在座高官大笑,他伸手指了指乔苍,“后生可畏。莫非到了我退位让贤的时候了。”
不知是漳州哪位爷,举杯奉承说,“万老板正当年,莫说现在,再往后推迟三四十年,谁也不敢让您退位。您的地盘永远都是您的,分杯羹可以,得看您脸色,分多了,也要乖乖吐出来。”
万爷不动声色瞥向乔苍,后者心知肚明,话是说给自己听,也说给广东的常秉尧听,福建这块宝地,谁也休想打主意。同一级别的人物,碰上了准是刀光剑影,乔苍有一两秒没说话,脸上维持的恭和笑容也消失。
如果不是寄人篱下身不由己,他根本不会替常秉尧出席这样的场面,倘若不能站在最高的塔尖上,屈辱多少也要吃一点。而他的目标,就是所有人望尘莫及的高度,他要这世上的一切,在他面前都卑躬屈膝。
六爷目光在桌上梭巡,比盘子还要长还要大的龙虾海参映入眼帘,他拾起一只举到眼前端详,“珍馐佳酿,美人在侧,这就是老爷们儿最想要的。万爷的两个姨太太,真是如花似玉,漳州小地方不假,却藏龙卧虎,乔公子不也是我们意料之外吗。”
六爷视线无声无息移到乔苍脸上,俗话说冤家路窄,漳州港原本有六爷一份地盘,正是西码头,常秉尧依靠广东的势力,与福建省掌管港口的高官里应外合,生生抢走,六爷在台面上也是有头脸的人,这口气始终没咽下去。
聪明人之间对话,从不会说深说破,仅仅点到为止,各自领悟,偌大的厅堂骤然变得很静,近乎鸦雀无声,甚至能听见针落地,酒水晃荡的声响。
而厅堂十余米开外的院子,却人声鼎沸嬉闹非凡。
一静一动,更显诡异。
乔苍闷笑出来,皎白牙齿,金衣璀璨,真是迷惑众生,他凝视指尖燃烧的雪茄,“江湖厮杀,各凭本事,能吃到肥肉,谁也不肯吃菜,只要胃口装得下。道上排位讲究资历,可我眼中,只有强者弱者,输赢成败,没有长幼尊卑,退让一说。”
火药味极浓的唇枪舌战被乔苍这一番搅得仿若池水涟漪四起,又很快消弭,匆忙掠过,再也没有谁提起。
万爷垂眸不语,手指在桌角若有若无敲击着,六爷和其余几人对视一眼,面孔冷冽,气氛尴尬许久,忽然一位政府高官岔开话题问起,“怎么不见万家的小辈出来?”
万爷回神,挥手苦笑,“别家人丁兴旺,我家冷冷清清,只有一个女儿,性格非常刁蛮,出来也是讨人厌,还不如藏起,省得丢我老脸。将来嫁不出去,也只能养着了。”
六爷笑说万爷的千金如果愁嫁,天底下的姑娘都出不了阁。
乔苍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只是兀自饮酒,心中忽然灵机一动,有了一丝打算,这丝打算过于阴毒邪恶,因此仓促一闪,他便压下不肯再想。
万爷片刻后端起酒杯,送到乔苍面前,后者眼珠一转,侧到一旁,虽不直视对方,对场面也了如执掌,万爷耐人寻味说,“我与常爷也算旧识,谈不上交情,如今我和他雄踞一方,难免有冲突,乔公子既然到了,不妨替他受我一杯酒,我无心和他碰撞,倘若有时做得不周全,常爷可不要往心里去。”
乔苍扬眉,“哦?万爷给我打个预防针,漳州可是我管事,万爷不给我活路,义父有心受这杯酒,我也不敢接,我还能自掘坟墓吗。”
万爷大笑,可眼底冷冷清清,只是面容上的敷衍,他伸手轻拍乔苍肩膀,半玩笑半警告说,“乔公子,为人处事可不要太精明了,毕竟我也是你前辈,好歹让我过了这坎儿啊。”
乔苍唇边上扬凝笑,云淡风轻,又锱铢必较,“万爷与我相安无事,我先谢您了。”
万爷不由蹙眉,正想说别喝,这是挖坑埋线,相安无事这话道上谁也不敢说,今日还是友,明日一块地盘原形毕露,就可能变成敌,然而他制止晚了一步,乔苍已经接过,仰脖灌下去,他将杯口倒置地面,腕子使力晃了晃,一滴未剩。
撂下杯子的时刻,余光瞥见身后庭院尽处的长亭一闪而过的人影,一袭娇嫩绿裙翩若惊鸿,素雅清透,女子一手牵着风筝,另一手拿着手绢,小佣人提着灯笼照明,艰难追行,嘴上嘟囔着慢点,可不要摔着。悠扬的笑声传来,他心下微动,此时府上高朋满座,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