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墨浓郁的烧焦味在空气中弥漫,挥散,分不清是热还是紧张压迫,乔苍额头密密麻麻的汗渍经过脸廓流淌而下,直至下颔,凝聚为硕大的一滴,他不露声色抹去,微微扬起头,一脸凛然无惧,“义父,我没有不忠。”
佣人推开门,猫腰进入,手脚麻利清扫干净地上的狼藉和血污,收拾到乔苍跟前时,被那只狰狞的鹰头惊住,不知如何是好,常秉尧背对,手指在空空荡荡的笼子上抚摸,闷声不语,佣人不敢擅动,只得放弃,转身退出书房。
诡异般的寂静,暗流涌动,令人惊惶。
良久后,常秉尧阴恻恻的声音响起,“阿苍,霸王曾救过我的命,它的下场最终很不好,仅仅因为惹了我不痛快,便身首异处。那么依附我吃香喝辣,横行霸道的你们,若得罪了我,背叛了我,该怎么惩处。”
近乎戳破的警告与通牒。
语气淡泊,平和,却犹如利刃穿心。
倘若乔苍无野心,常秉尧根本瞧不上他,可他野心太烈,太过火,他在漳州笼络万爷,亲近万宝珠,把西码头搞得红红火火,短短两个月赚了数不清的金银,而真正上交的不过三分之一,常秉尧不计较这点钱,乔苍爱财,给他就是了,可一百多个手下无人捅破,无人告密,这意味着他开始打入常秉尧的帮派内部,压住了这些人,除了乔公子的名号,他利用手腕与城府暗中招安许许多多马仔,他们无声无息倒戈,反叛,听他号令,假以时日他动摇了常氏一族的根基,再想扼杀就难了。
常秉尧惜才,也妒才,他一旦察觉自己掌控不了,势必要斩草除根。
乔苍对他的狠辣心知肚明,他伪装得如此谨慎,就是要在常秉尧眼皮底下瞒天过海。只是没想到出了内鬼,把他的行踪兜了出去。
他缓慢松开紧握的潮湿的拳头,“义父器重我,是您给了我今天,我只有效劳才能报答您的恩情,有人不服我,在背后挑拨离间,要扯我下马,取而代之。”
常秉尧倏而睁开微眯的眼眸,侧身居高临下俯视跪在地上的乔苍,“是吗。”
后者从容坦荡与他对视,“我资历浅,年纪轻,现在却独当一面,义父很清楚帮派里谁对我不满。我顶了他们的位置,换作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常秉尧投射向他脸上的目光高深莫测,似乎掌握了一切,在等乔苍主动认罪,他若无其事拿起桌上的徽墨,在檀木盘中细细研磨,浓香四溢间,乔苍的衬衫完全被冷汗浸湿,近乎透明贴在皮囊,常秉尧抬腕,对准铺好的宣纸想了片刻,十分专注挥笔而落,“你在漳州,和万府来往也是有人挑拨泼脏吗。”
“漳州是万爷的地盘,他势力广,我如果不打点,他一旦为难,货不好出。”
常秉尧写了几个字,转向另一行,神色漫不经心,“我与他相安无事,他犯不着。”
“一山不容二虎,旗鼓相当本身就是仇敌。”
乔苍滴水不漏,气度平稳,常秉尧执笔的手再度落下,“万家的女儿和你关系很密切。”
乔苍喉结滚动,眼底精光流转,“算是认识。”
“仅仅认识。”
一滴浓墨从笔尖溢出,染了纸张,常秉尧迅速盖上一层吸水的棉絮,透过棉絮,那一点椭圆氤氲开来,呈扩大之势,“我听到的风声,你与她情投意合。你既然清楚,两只猛虎水火不容,就不该和姓万的有任何牵扯。”
乔苍呼吸骤停,“我和万小姐谈不上儿女情长。义父清楚,我对风月事不感兴趣。”
“阿苍。”
常秉尧似笑非笑打断,朝他看了一眼,“你瞒不了我。你再聪慧,终究比我嫩了二十年,我玩了一辈子鹰,打了一辈子猎,还能算计不过初出茅庐的小狐狸吗。”
常秉尧架势狠厉,咄咄逼人,乔苍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若再无休止的争辩,他的阴谋暗算也一定昭然若揭,更加不好收场。
鸦雀无声的书房,近黄昏的阳光也黯淡隐去,那丝烛火忽闪跳跃,半明半暗,窗外树梢残余的金黄,仿佛一面镜子,在风声中被扣住,失了光泽。
常秉尧兴致颇高练习书法,对于乔苍的默认没有一点反应,时间滴滴答答分秒流逝,他写满整整一页,才腾空喝了口水,“我这样栽培你,欣赏你,你送我的厚礼,令我大跌眼镜,我是接,还是不接。”
乔苍屏息静气,目光紧紧锁定在地面,和烛影交缠的发丝倒影上。
常秉尧不急不恼,越是如此寡淡,越是危险,他在纸上勾勒出最后一笔,许是之前的龙飞凤舞,收尾的字不搭调,他隐隐蹙眉,不作迟疑攒成一团,随手丢进桌角的纸篓内,将毛笔也插回筒中。
“我暂且留着你。你如果忠诚对我,这些过错既往不咎,你仍是我的长子,我百年后唯一继承人,如果不忠诚,我早晚会杀掉你,用除后患。你不要以为我下不了手,对于威胁到我的人,我再不舍,也会强行割舍。”
他说完,在琥珀玉石的镇纸下,又压了一张宣纸,不过不是空白,而是留有字迹,他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