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秉尧食指压在一枚按钮上,屏幕倏而黑暗下去,他不动声色端起茶盏,拂了拂杯口浮荡的茶叶末,还有些烫口,他喝时也是一点点饮用,“你想怎样。”
阿彪听出不对劲,急忙低头,“常爷和苍哥父子之间的事,我不敢置喙。”
常秉尧大约不喜欢这苦味,皱眉咽下一枚茶叶,咳嗽了一声,“清楚自己多嘴,就老实闭紧。少想邪门歪道,你想动他,你还没这两把刷子。”
乔苍被关押在一间潮湿黑暗,阴森无比的暗室,在主楼庄园的地下,进入后双脚会被绑上特制的粗铁链,天大的能耐也挣脱不了,插翅难逃,故而通往地牢的走廊,没有人驻守。
乔苍坐在草堆上,手指捏了捏链子,他暗中发力,尝试几下,链子在他掌心竟有些软,他心里有数,如果他用十分蛮力,这链子困不住他,他势必能掰碎成两截,可他不准备逃,假以时日他若借助阴谋诡计脱离常秉尧的掌控,也绝不能和他闹得老死不相往来,他把眼光瞄准了广东深圳,同一块山头,要么你死我活,要么旧情牵扯,常秉尧把他扶持起来,他不能不念父子情分,他得做给外人看。
乔苍扯下几缕布条,缠裹在伤口最严重的两处止血,他闭目静坐许久,半睡半醒,天色入夜,分不清回荡在楼上的钟声敲过九下还是十下,破败的门扉忽然发出一声凄厉响动,接着敞开好大一道缝隙,瘦瘦小小的人影挤进来,在黑暗中四下摸索,喊了句苍哥。
是一个姑娘青涩稚嫩的呼唤,他悄无声息睁开眼,镶嵌在深邃眼窝内的眸子,黑夜中亮如鹰隼,似乎可以穿透洞悉一切,来人没有提灯,瑟瑟发抖摸黑慢行,他轻咳,作为指引,对方听到动静,直奔这边角落跑来。
女孩慌里慌张,没有留意脚下,仓促踩在乔苍的裤腿上,她站不稳,朝前跌倒,整个身体横跨向乔苍腹部,手也在无措之中用力抓紧他手臂,来维持平衡。
头顶溢出一声嘶哑而低沉闷哼,似乎痛苦至极,她吓得弹开,坐在他对面,这姑娘眉眼清秀,还未完全长开的皮囊,已初见美人轮廓,乌黑浓密的秀发扎成马尾,结结巴巴问他怎么了。
乔苍不曾抬眸,也知是常锦舟,除了她常府没有哪个姑娘敢擅自到暗室来,他拆开布条,看了一眼二度渗血的伤口,狠了狠心,张口咬在上面,将糜烂的腐肉生生咬掉,没有麻醉,没有酒精,只有一颗求生而狠厉的心,他朝一旁啐出,血腥味乍起。
常锦舟未曾想他伤得这么重,顿时更加慌乱,她从肩上背着的药箱内取出膏药与纱布,手忙脚乱涂抹着,“你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擦一擦。”
她娇小的身体陷入结满蜘蛛网的墙壁,头顶凿开一扇天窗,窗外月色朦胧,隐隐的暗光洒入,借着这一束明亮,常锦舟看清他手臂与背部的咬痕,深刻的齿印,皮开肉绽的狰狞,她不可思议瞪大双眼,“我爸爸竟然放猎狗咬你!”
乔苍清楚这暗室设有机关,他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记录下来,常锦舟可以口不择言,他说错话只会加重常秉尧的疑心,他别开头,看向远处结伴而过的老鼠,“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常锦舟将药膏挤在掌心,轻轻涂抹上他的伤口,丝丝凉意渗入皮肤,痛感减少了几分,她天真问,“那你做错了什么?”
老鼠察觉到有人,慌不择路奔窜,偏偏撞上常锦舟脚踝,毛茸茸的活物将她吓得失声惊叫,躲避到乔苍身后,他眼疾手快一把捞起,掐住老鼠脖子将它活活捏死。
“义父说我哪里错了,就是哪里错了,不管有没有。我这条命,我的一切,都掌握在他手里。”
她大口喘息,老鼠的尸骸被扔向远处,她从恐惧中回过神,疑惑仰起脸,手还停在他臂肘的血痕上,“为什么是他掌握。”
黑暗之中,乔苍的神情与目光都被掩盖,没有人看到他的冷厉,凶残与戾气,还有那高深莫测的,对征服一切的渴望。
十三岁的常锦舟,与他的接触不过几面,这一面,是她年少无知,青春懵懂时的最后一面,她只听到他说,“你以后会明白。”
他便从此石沉大海,在漫长的很多年间,都从她的世界中消失了。
乔苍离开珠海,是在第五日。
一个云霞似锦,波光明媚的黄昏。
他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可他等不急了,漳州港的惊天密谋在等待他部署,他没有放任自己脆弱的资格。
他原本想静候时机成熟、拥有最大把握再出手,然而常秉尧对他的侮辱,对他的残暴,令他最后一丝恩情与犹豫荡然无存,他发了疯要爬到所有人头上,掌控,凌驾,镇压,他不愿做被赶尽杀绝,被扼住咽喉的奴隶。他人前的风光,人后不过是常秉尧豢养的一条狗,性命与满腔壮志早晚会因不被他容纳的狼子野心而付诸东流,毁灭于世。
失败与等待都是一死,不如赌一局他会赢。
入夜的南码头,寂静无声。
月亮仿佛银盘,从天际垂下,倒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