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夜如水,流萤画屏。
戌时一过,苏星河着人去各处上了灯,便往藏书阁过来。
姜黄的油布蒙在灯笼外,隐隐绰绰照出三两层幻梦。阁门大开着,从门口开始,散了一路的书册在地上,有些苏星河读过,有些没有,有些打开了翻在架子上,有些没有翻动,就直接扔在地上。
沿着这些书册一路向内行去,苏星河知道,这些杂乱,是玄狐正在找书。
她给柳谦抑找书,找一本可医不治之症,给自己找书,找一本能够挽回过往。
但这种烦乱是怎么回事?蜀香的作用不是清心么?下了这等剂量的蜀香,为何更加心神不宁?总有一个影子在她的思绪里盘桓,总有那么几个声音在脑子一角窃窃私语。
那些私语聒噪,不知在说什么,听又听不清,停又不肯停……
难不成要她再去找一头鹿蜀吗?
翻了翻手上的这一本,也是不成!恨意一上头,便把书扔到角落的炭炉上,好在夏日未央,炭炉里只是留着去年冬天剩下的半截木炭,半年多不曾动过,在炉子上便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正瞪着眼看着炭炉发呆,苏星河的声音恰好响起来,问道:“你喝酒了?”
她这一下喘出一口气,抬头起来定定地看了苏星河好一会儿,摇了摇手上的酒壶,才想起来本是打算喝醉了去睡一场,不想越喝越精神,越喝那些声音越嘈杂。
越是喝得多,那些烦乱就越是糊成了一团,怎么都解不开……
她曾想着,若不能清醒,就干脆醉作一团罢了。
苏星河这一喊,她却忽然醒了,耳中嗡嗡作响的杂音也就消失无踪,便哼了一声,答道:“原是没打算喝的,不小心喝多了。”
点点头,苏星河一步一停,一一捡起地上的书册,似乎不经意,顺势就问起收留姜维学武的事,又说何怜生伤势未曾大愈,小孩子家的,学个防身术,肖骁和不凡来教习便够了吧?
苏星河的话仿佛催眠,又或者是这酒的威力,九天玄狐勉强向她笑了笑,点头道:“如今你是掌事,便你说了作数吧,我乐得清闲些。”
苏星河便就点点头,又问:“找什么书?”
玄狐将酒壶递给她,拍了拍身侧,慢吞吞地说道:“歧字荒经书。”
苏星河接过来喝一口,问道:“岐字经书有用么?”
叹息一声,她说道:“嗯,不知道。”
苏星河又说:“长兴问你哪里弄来的蜀香,他想再弄些制药。”
玄狐皱眉说道:“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哪是想要就有的。”停了片刻,忽然想起来,又问:“怎么山里突然多了条人面蛇?”
这便轮到苏星河不解,问道:“人面蛇一直都在啊,你我认识,也是那条蝮虫牵的线。”话不曾说完,就看着九天玄狐倒进书堆里去,醉意朦胧地哼了一声,不多久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苏星河轻轻摇两下酒壶,拿起对着火光照了照,这一壶兰若还剩个酒底。
这壶器型甚好,握着瓶颈时,明明是瓷器,却手感如同玉质,凉而温润,是难得一见的好物。
酒也是好酒,名曰兰若,是当秋收了上好的稻米,脱去谷壳,取苍梧山间的隐泉佐以杜若石兰,再加上去年的酒曲,静置发酵一月,至霜月小雪前,上灶蒸馏。若逢雨雪天,则正好把沥壶放到室外冷却,风味更佳,沥得了精酿,便用这样的大壶小壶存了,藏于地窖中陈化。
兰若酒,入口绵融甜润,后劲却长。
苏星河问过九天玄狐:“兰若者,何解?”
她答:“不过杜若石兰各取一字罢了,哪有什么深解。”
兰若,于寂静处听风雨,便,风是风,雨是雨。
即便是这样难得一见的好物,在清风山庄却也常见,就好像她院子里的那一池荷花。这就又叫她想起了传说中山庄下的那套机关,那些连通着东溟江地下暗流的倒桩井,还有她初到东江城那天的那口枯井。
食骨女吗?苏星河回想那时,又拿起酒壶来抿一口,不禁半面微笑,半面无奈。
她是追着那个人的行踪来到东洲的。
他被那些力大无穷,蛮横而又忠心不二的武僧团团围住,败走之时,身上带着伤,虽然后来找人追了上去,也差人给鬼影宗送去了拜帖和疗伤的丹药,却不知他究竟怎样了。
很想知道。
明知不可能,却总想再见一面,有传言说他最后在东江城出现过,便兴冲冲一路找了来。坊间流传清风山庄收人不问出处,便想到,也许那个人会在?她那时沿着东溟江往上游找,不多久便在幽深的竹林子里迷了路。
景,是美景;月,是明月,人,就不太好了。
正当她停下歇脚的时候,忽然从林中蹿出一条巨型的蝮虫,身体比水桶更粗,昂着巨大的三角头颅,摇摇晃晃地立起了上半身。
那毒蛇吐着信子,发出有节奏的嘶嘶声。
起初苏星河以为是自己听错,仔细辨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