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下了这样久,终于停了。”花竹掀开门帘,喜滋滋地走进房里来,“小姐,后院的李子如今已经熟透了,趁今日老爷和二少爷都不在,咱们叫上大小姐,一起去摘李子罢。去年小姐在山上,就没来得及回来,一大筐李子都进了二少爷的肚子,今年可不能再错过了。”
十五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手烦躁地揉着眼睛,一手去拂因为一室闷热而湿了大半的刘海。
花竹见着主子这副愣怔模样,不由笑得更欢:“都说雨声助眠,小姐这个午觉倒是睡得真好。房里这样热,瞧您都出了一身的汗,还能从大中午睡到这时。要不是我来叫您,怕还不能醒,得一直睡去天擦黑呢。”
她捋了衣袖,探身去将轩窗一一推开,让雨后的清凉与泥土味道传进房中来。十五遍身都是一层薄汗,凉风一激,竟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花竹急忙取了被子将十五裹住:“不然您先洗个澡?”
十五攮攮鼻子,摇了摇头。
花竹想了想,从柜子里取出一套新的衣裳来:“那就换身衣服罢,天气凉,穿着湿衣服也不好。”
十五依言换好干净衣服,又和花竹一同去取了竹竿高凳,待到去到后院时,遥遥便见海凝早已守在李树下了。
“姐姐。”十五轻声打了招呼,整个人倒还是恹恹的,像没睡醒。
海凝柔柔笑道:“以往这棵李树上结的果子,都是你和海潮两个人独占的。今年反倒叫了我来,倒是有些稀奇了。”
十五道:“那是姐姐你自己不感兴趣,从来都只在自己院子里种花种草,我不去邀,你便不会来的。”
海凝抿抿嘴角,接过花竹手中的长竿,伸去枝间捣了捣,将满树水滴尽数摇下:“我自己院子里种的东西都吃不完,哪里还分得出空来抢你们的。对了,我房里的小丫头最近腌渍了些梅干,我记得十五你喜欢吃酸的,花竹什么时候得空了,便去拿一些回来吧。”
花竹笑嘻嘻地应了,搬了高凳和竹筐来摘李子。她个子小,常常是踮了脚才能够到树枝。海宅落处温暖湿润,管事的嬷嬷又将这李树照料得极好,李子个个生得又红又大,沾了雨水更是分外滑溜,花竹常常是好不容易将枝桠拽下来,再去拽果子就使不上力了。是以不仅果子滚了一地,叶子还被她薅下来不少,搞得树下狼藉一片。
十五虽冷笑着嘲讽花竹,却也蹲去竹筐边上将李子一个个捡回筐子里。
海凝也前来帮着捡拾,嘴角的笑却越发明显起来。
“粟儿个子小巧,一双手也是秀气得不行,连两个李子都要兜不住。我倒是好奇你平日里是如何使剑的——瞧瞧,一个茧子也没有呢。”
十五眼皮一翻:“我的手是大是小,谁要你管了。”
可是一抬眼去看自家姐姐那双修长的手中捧着的大捧红李与掉落下的树叶,再看看自己一双小孩子一般的手,十五却说不出话来了。
忽然记起,那个黑影,也长着一双大手。
往年盛夏,都是他带着自己来这树下。自己只需要坐在树荫下看着他便好——他个子那样高,手臂也长,轻轻松松便能够到高处和树枝掩映深处的果子。摘得满满一筐,再细细挑拣一番,将最大的、色泽最好的都一并留给她,其他的便送去给别人。
十五岁的秋天,契约期满。
他离开了她。
她不知是闯了什么祸,硬被师父扣在山上,错过了摘李子的时节,待好不容易回来时,那一大筐红李早就被海潮一扫而空。
等到今年,来摘果子的人,更是已经悄悄变了。
小时候,她一直觉得,舟摇是自己身边的影子。不管自己如何对他——是待他好,还是恶作剧的心一时兴起,将他踩在脚底下践踏玩耍,他也始终不会离开自己。
既然不会离开,那怎么对待,也无所谓了。
那不去珍惜,也没关系吧?
他陪着她做了太多事。
好的,坏的。
被允许的,和被禁止的。
而摘李子,也不过只是一抹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回忆罢了。
可如今呢?
她为什么又想起这个丑陋而卑微的影子来了呢?
大抵便是,有些人在身边的时候会视而不见,可不在身边了,却又开始想念了罢。
就在方才那个漫长的午憩,十五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她自己,有这棵结满了果子的李树,还有一个她从未见过的舟摇。
梦里的他是那样好看,有了面容,有了身段,一身锦衣好看得紧。手里还执着一把扇子,谦谦公子如月光。
可是那又怎样,就算他变了模样,可是她还是知道,那就是他。
再美丽的皮囊之下,栖息的也只是那个丑陋纠结的黑影,一个一无所有的死人。
对她而言,毫无意义。
他说,小粟儿,你的心真狠呐,铃铛是那样硬的东西,你也能一剑将它给劈成两半了。何况是人心